她站在电话隔音间里,等“师姐”给她回电话。时间过得真慢。
她既盼那电话快点打来,又怕电话铃过早地响起来——即将要“短兵相接”了,她的战略战术却还没有确定!
她听见一阵响声。偏头一看,原来是隔音间外面有人等著打电话,嫌她站在里头发呆,敲那玻璃门催她要打快打。
她心里更加烦乱起来。她忽然悟出——“师姐”是不会给她回电话的,“师姐”哪会那么愚蠢呢?她刚才要不挂断电话,拿著话筒让传呼的人去把“师姐”叫下来,那倒还可能让“师姐”上当……现在怎么办呢?
她盲目地翻动著通讯录,忽然,她心头一动——她立即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当她在家里仰靠在沙发上时,她也闪过这个念头:给一位著名的评论家打电话。这位评论家曾经写过关于京剧旦角表演艺术的评论,对她也有所提及,并且他们在戏曲界的一些座谈会、茶话会上多次聚谈过,对她很是关怀,很有鼓励……她想,也许到头来这位有著相当权威性的评论家,在这关键时刻能给予她宝贵的帮助?……
电话一打就通了。评论家的女儿接的电话,说她父亲刚刚开始午睡。
澹台智珠顾不得许多了,她恳求地说:“如果他还没睡著,劳驾你给请一下……我实实在在是有急事!”
那女儿叫去了。评论家真是个好人,他很快便来同澹台智珠通话。
澹台智珠激动地把整个情况讲了一遍,倾诉出了自己的全部苦恼和困惑:“……我该怎么办呢?是认倒楣,听凭团里随便再给我拨个京胡和小鼓来,凑合著演呢?还是跟那没良心的冤家争夺到底,把那老赵和老佟拢住?还是乾脆撂挑子,吹灯拔蜡?……跟您说实在的吧,出现这号情况,我认为不是偶然的。我的思想全乱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认识!您看,我把难题出给您了,我知道您本来是只管就戏论戏,不管搭班子这些个机构问题……可我实在是没辙了,万般无奈,求您给我捋捋思路,想想辙……”
评论家坦率地在那边说:“唉呀,这倒真是个原来没有接触过的新问题呢。现在改革之风吹遍了各个角落,你们团的这种动向,我看也是无风不起浪啊!究竟该怎么组织艺术生产?怎么既鼓励志同道合的艺术追求,又防止相互拆台?怎么既打破平均主义的 ”大锅饭“,又保证年轻的艺术家有一定的经济上的竞争能力?怎么确定合理竞争的起跑线?……确确实实都很需要仔仔细细地研究讨论!不过,澹台智珠同志,我以为你倒也不必这么苦恼,这么慌乱,更不必悲观。我以为波动一下是好事,听说你们团这些年年年亏损——”
“可不是,”澹台智珠证实说,“年年月月要国家补贴!”
“所以说,不搞体制改革不得了啊!”评论家对她说,“你应当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想得深一点。”挖墙脚“当然是不对的。”不辞而别,另上别船“确实也让人恼火。可是这种波动也恰恰说明,原来的体制是脆弱的,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当然,我一下子也还想不清楚,或者,我们当面细谈谈!”
澹台智珠高兴而且感激,她说她巴不得现在就去拜访,评论家表示欢迎。打完电话出来,澹台智珠几乎忘记交费。
可是,当她走出邮局,来到喧阗的街头时,她的心情又灰暗下来了。评论家的那些话语,当时听著,颇有顿开茅塞的感觉,但此刻一想到“师姐”那傲慢的嘴脸,心里又堵上了石头。改革团里的弊端,让“波动”朝著健康的方向发展,谈何容易!
评论家住得离鼓楼很远,需要乘坐公共汽车,澹台智珠朝汽车站走去。蓦地,她想到了李铠。李铠回家了吗?如果他仍旧没有回家,会在哪里?在干什么?天哪,他会不会干出荒唐事来?小竹呢?怎么刚才跑出家来的时候,没看看小竹在不在他姥爷屋里;小竹该不会找不到爸爸,倒把自己弄丢了吧?唉,事业,生活,你们可真太沈重了,让我怎么禁受得起!
一阵风迎面吹来。澹台智珠把围巾围得更紧。她走到了车站。
22
一位编辑遇上了一个文学青年。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二日那天的《北京日报》第四版广告栏中,有这样一则广告:当天《北京日报》的读者中,大约很少有注意到这则广告的,读到而产生出一种惶恐感的,更绝无仅有——那仅有的一位,便住在我们已经相当熟悉的那个钟鼓楼附近的小四合院中。
前面我们介绍这个四合院时,提到在前院的西边,有个用带月洞门的短墙另隔出来的小院。那小院里住著一对中年夫妇,男的叫韩一潭,是个有著三十年经验的诗歌编辑,女的叫葛萍,是个有著二十七年教龄的小学教师。他们的独生女儿韩向红已经三十岁出头,早已结婚另过,外孙子都快满五周岁了。
由于韩一潭夫妇那住房的位置,位于这个四合院的 “死角”,且又有一道短墙将他们的居住区与其余部分隔开,加上他们生性不喜交际,所以尽管他们一结婚就住进了这个小院,却始终未与院里其他住户打成一片。一九八二年年初,住里院北屋的张奇林晚饭后翻阅《光明日报》时,看到一篇揄扬优秀编辑的文章。那篇文章里介绍到“辛勤的淘金者韩一潭”,说韩一潭每天要审阅近千首自发投诗,大都味同嚼蜡,毫无新意,但他坚持一首首认真地读下去,偶尔发现一首闪光的好诗,他便高兴得情不自禁,立即报送主编,予以扶持……有一回他刚读完一首只有十二行的好诗,便被叫走开会去了,开完会回来,他发现办公桌被好心的同事整理了一番——因为窗外的风把他满桌散乱的纸张刮到了地下,人家便为他拾起垛齐;他从那垛齐的稿堆中再寻那首好诗,怎么也找不著了,非常懊丧,有人劝他不要找了,因为来稿者不过是无名小卒,其诗文只有十二行,按编辑部规定是可以不予回音、不予退稿的;他却不能忘怀,他费时一下午,翻遍桌上、抽屉中所有的纸片,去寻觅那首小诗,竟毫无踪影……第二天,他下了更大的决心,甚至趴到地上,搜寻柜橱下面,终于从柜橱下蛛网密布的角落里,找到了那首小诗。最后那首小诗被发表了出来,给作者极大的鼓舞,在首次成功的激励下,那作者的创作热情一发不可收拾,后来又陆续发出了许多短诗,组诗,目前竟俨然成为所在省份的一颗文学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