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武说,我开着那辆嘎斯51,在村里转了几圈,耀了武扬了威,那时毕竟年轻浮浅啊!然后驱车直奔县城。你问我何时学会的车?七六年,我在窑厂当装卸工,跟司机老许成了好朋友,跟他学会的。当年看鲁文莉她爸爸开车,那个神气,其实,这玩意儿,抽支烟的工夫就能学会。我把车开到橡胶厂门口,想找鲁文莉谈谈,但看门的老头说她已经调到县邮电局了。老头嘴很碎,说县委副书记的儿媳妇怎么可能还在乌烟瘴气、臭气扑鼻的橡胶厂上班。我开车到了县邮局大门口,将车停下,到旁边的百货商场买了一双新皮鞋换上。乍穿新鞋,走起路来很不得劲,仿佛所有的人都在看我的脚似的。我一进邮局大门就看到了鲁文莉,她在卖邮票的柜台后,与一个中年妇女聊天。我走上前去,说:鲁文莉,我是你小学同学何志武,你爸爸让我来找你。她愣了几分钟,冷冷地问:什么事?我指指停在马路对面的车,说那是你爸爸的车,他让我开车来接你。她说:我还上着班呢!我说:没关系,我到车上去等着,等你下班。我回到驾驶室,抽着烟等她。那时县城破破烂烂,县政府那栋三层楼是最高建筑。我坐在车上,看着那楼顶上的红旗和楼后边的宝塔松,心中感到一种很庄严的感情。我一支烟都没抽完,鲁文莉就跑过来了。我推开车门,让她上车。我根本没问她什么,发动起车子,开车就走。到底有什么事?她问我。我不理她,将车开得贼快,同时用眼睛的余光看她。她抱着肩膀,撅嘴吹口哨。这是她过去没有的习惯,很可爱。女大十八变,果然。开出县城,将车停在一中操场旁边那块空地上。为什么将车停在这里?因为她在这里获得了全县乒乓球女子少年冠军。我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她确实很漂亮。她肯定也感觉到了什么,有几分警惕,有几分气恼。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没有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鲁文莉,十几年前我就喜欢你,当我滚出教室后,就暗下决心,只要混好了,就回来娶你做老婆!当你在那里边——我指指一中的办公室——解放前的基督教堂——当年的乒乓球比赛就在那里头进行——获得冠军时,我就下决心要混成个人样儿回来娶你——她撇了一下嘴,道:这么说,你现在混好了?混成个人样儿了?我说:基本上可以这么说了。你每月工资多少?我问她,她不答。我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每月工资三十元,每年工资三百六十元。我在内蒙贩卖牲口赚了三万八千元。相当于你一百年的工资。我花八千元买了你爸爸这辆破车,等于给你爸爸和你妈妈一笔丰厚的养老费,免除了你的后顾之忧。我在那边朋友很多,路都踩好了,有这三万元做本,用不了几年,我,不,我们,就会成为十万元户,甚至百万元户!我敢担保:一,永远不会缺着你钱花;二,我会永远对你好。她冷冷地说:真可惜,何志武,我已经订婚了。我说:订婚也不是结婚,结了婚都可以离婚。她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凭什么来干扰我的生活?凭你买了我爸爸这辆破车?凭你有三万元钱?我说:鲁文莉,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愿让你跳火坑。我调查过,那个汪建军,是个流氓,专门玩弄女青年……她打断我的话:何志武,你这样说不感到卑鄙吗?我说:我这是拯救你,怎么是卑鄙呢!她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与你无亲无故,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你无权干涉!我说:希望你再考虑考虑。她说:何志武,你别烦我了,好不好?这事要让汪建军知道了,他会找人砸死你的。我笑着说:我希望他知道,你告诉他吧。她拉开车门,跳下车,说:何志武,别有了几个钱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告诉你,金钱不是万能的!她转身往县城的方向走去。我望着她的背影,想:金钱的确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金钱却是万万不能的。鲁文莉,好自为之吧。我回家推倒一面院墙,将鲁文莉爸爸那辆破车,开到我家院子里,用篷布蒙上,然后将墙垒好,嘱咐我爹好好看守着。我爹骂我:守什么?难道这车还能长翅膀飞走?我告诉他眼光放长远点,这车将来会有大用场。安顿好父母,我带着两个弟弟回了内蒙。他们跟着我做各种生意,贩木材,贩钢材,贩牲口,贩羊绒,金钱滚滚而来。我是有勇有谋的人。我用一个小故事证明我的有勇有谋:
那时羊绒禁止私人贩运,从关外将一吨羊绒私运入关内,可得暴利万元。他们设了关卡。我找了两辆完全一样的卡车,前边一辆装上布匹,后边一辆装上羊绒。车顶上都用帆布盖好。开到关卡附近,将装羊绒的车停下,先开装布匹的上去,让他们检查。检查时敬他们烟,送他们酒,答应帮他们从关内捎东西,检查完毕,开车通过。但一会儿我就把车开回来了,对他们说一个备用轮胎丢了需要回去找。开到羊绒车处,将装棉布车停下,将羊绒车开上去,对关卡的人说备用轮胎找到了,他们刚刚查过了,自然不再检查。就这样,瞒天过海,我带着两个弟弟,一个春天,贩卖了四十吨羊绒,净赚了四十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