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俺爹告诉我的!”他说,“俺爹参加过孟良崮战役,还打过开封府,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别人能瞎说,俺爹能瞎说吗?”
他爹有那么光荣的历史,当然不能瞎说了。那么,这神秘的河水中就一定隐藏着比水桶还粗的白鳝王,还有鲤鱼精、鲇鱼怪、鳖精、蟹妖、虾精,还有什么淹死鬼、勾死鬼……想到此不由我浑身发紧,头皮一炸一炸的。看那河水时,处处都显得古怪。那朵顺流而下的葵花,该不是鳖精变成诱惑小孩子的?远处那一簇响亮的白浪花,谁又能保证不是白鳝精喷吐的泡沫?还有那一个个忽而出现忽而消逝的大漩涡,一定是蟹子精用它的大钳子搅动出来的。我仿佛看到水中有无数只阴冷的妖怪眼睛,正在盯着我们,仿佛它们随时都会蹿出水面,或者像癞蛤蟆那样慢慢地、悄悄地爬上来,然后把我们拉下水去,吃掉我们,让我们也变成整日在水中游荡的淹死鬼……
“钱英豪,我……我不想钓了……”我站起来。
“别急,”他按住我,说,“你听,‘棍褂’出来了。”
“什么‘棍褂’呀?”
“你听!”
在荻草丛的西边是一道为减缓河水对沙堤的冲刷而修筑的“土龙”,它上端与河堤相接,下端延伸到河水中去。“土龙”上生长着紫穗槐和一簇簇的柽柳。“土龙”的右侧,是一大片死水。死水里生满荻草、柳棵子,从那里传来两只小蛤蟆一呼一应的响亮而潮湿的鸣叫:
“龟儿——呱儿——龟儿——呱儿——”
这是一种很少见的蛤蟆,只有成人拇指那么大,粉红色的肚皮,粉红色的嘴巴,每年只有在大雨连绵之后才出现,天一放晴,就再也不见到它们的踪影,听不到它们的叫声了。
“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变的吗?”钱英豪神秘地问。
“不知道。”我颤抖着说。
“是两个大闺女变的。”他说,“俺爹说从前有两个大闺女下河去洗衣裳,光顾了泼水嬉戏,让水把褂子和棒槌冲跑了。她俩下河去捞,双双淹死,变成了一对小蛤蟆,一个叫棍(棒槌),一个叫褂。”
“那小蛤蟆是不是有公有母呢?”我问,“要不它们怎么能繁殖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说,“反正俺爹说这种小蛤蟆是两个大闺女变的。”
河上起了一阵风,寒气侵人。背后的荻草刷啦啦一阵响,“巴鲁”从荻草中钻了出来,挤在我们之间。
“你说我们俩淹死后会变成什么?”他突然问我,眼睛里闪烁着绿幽幽的火花。
我本能地抓紧了荻草,说:
“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想我们应该变成两个黑色的小人鱼,每当河里涨大水时,我们就站在水面上唱歌……”
“唱什么歌?”
“一九三八年哪,鬼子进了中原,先占了卢沟桥后占了山海关,火车道修到了俺们济南……”
这时河中翻起一阵大水花,一个绿油油的、圆溜溜的东西在水花中翻滚着。
我怪叫一声,手抓脚刨上了河堤,顾不得那条钓上来的鲇鱼,顾不上钓鱼竿,顾不上钱英豪和“巴鲁”,更顾不上脚下是泥还是水,逃命似的蹿回家去。
事后,钱英豪带着“巴鲁”把鱼竿和鲇鱼送到我家,并且告诉我,那个在水中翻滚的怪物,其实是个大西瓜。他说他跳下水去把西瓜捞上来,当场用拳头敲开,挖了点红瓤一尝,一股酸臭气,在水里泡久了,坏了。
十一
他沉入树冠中,拿上来两根可以伸缩的高级钓鱼竿,我抚摸着鱼竿顶端那个镀镍的晶亮滑轮,惊奇地问:“这么高级的东西,你从哪儿搞来的?”
他诡秘地一笑,说:
“那你就别管了,反正不是去商店里偷的。”
我说:“你不告诉我我就不钓了。”
他说:“你这伙计,真是难缠,什么事都要刨出根来。”
我说:“要不怎么能长知识呢!”
“屁的知识!”他笑着说,“告诉你吧,这两根鱼竿,一根是吴副市长的,一根是马县长的。他们每个星期天都坐着轿车,带着随从,到这棵树下来钓鱼,吵得我不得安宁,我就施了点小法术,把他们吓跑了!”他狡猾地笑着说,“这鱼竿就成了战利品,我还从来没用过呢。”
“你这伙计,做了鬼也不安分。”
“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得意地笑起来。
我们把钓竿准备好,才发现没有鱼饵。
“去挖蛐蟮吧!”我说。
他说:“这条河里的鱼都学鬼了,它们再也不吃蛐蟮了。”
“那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