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舌头抿了一下嘴唇,斜看我们一眼,冷冷地说:
“节目单上不是印着嘛!”
然后她对着我们十分牛皮地皱了皱鼻子,狠狠地用白眼剜了我们一下,匆匆地跑出了化妆室。
节目单上印着:
滑稽小品:
《吃豆》。
表演者:
钱英豪、赵金(黄县守备团战士)。
说实话,我们俩都不是浓眉大眼高鼻梁的英雄形象,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当了演员登了台,尽管是临时借调的。这件事纯属偶然:七七年春节,怕新战士想家,连里要组织文娱晚会。指导员说,“四人帮”都粉碎了,今年咱要解放思想,不再搞什么“击鼓传花”、“诗朗诵”等等老一套,大家开动脑筋,出点新花样,只要内容健康就行。好的节目推荐到团里会演,在大礼堂,尤其是新同志要各显神通,有本事不露可就埋没了。
指导员训话后,钱英豪找我,说:
“赵金,咱俩出个节目吧?”
“你别逗了,我这人你也不是不知道,见了生人脸就红,让我出节目,你还不如杀了我算了。”我没好气地说。
“我这个节目好演,不要你说一句话,只要你上了台,张着口等着就行了。”钱英豪狡猾地笑着说。
“这算什么节目?”我纳闷地问。
钱英豪笑着说:
“这个你就不懂了。哎,我问你,还记不记得张老六?”
“当然记得,”我说,“咱跟着他割过草。”
“吃过他烧的豆!”钱英豪特别强调道。
张老六是我们村里的孤寡老头,秃头,小眼睛,罗圈腿,满肚子鬼狐故事,以割草卖草为生。提到张老六,我的眼前立即展开了故乡那一望无际的荒草甸子,金秋时节,草梢黄了,草缝里盛开着野菊花,满甸子香气浓郁。天蓝得令人目眩,蓝天上悬挂着白得让人头晕的云。我们赶着牛,跟着张老六,到荒草甸子里去。头上一片婉转的鸟鸣,地下奔跑着野兔子。到了甸子边缘,老六说:“孩儿们,偷豆子去吧!”我们一窝蜂扑到邻村的豆地里,每人拔一堆干透了的豆棵子,抱着,跟着张老六,牵着我们的牛,深入到草甸子中央。老六把我们偷到的豆棵子集中起来,吩咐我们去拾点干草。我们一哄而散,四下里拾来干草,集中到老六身边,老六把干草顺成一溜,把豆棵子均匀地铺上,然后在上风头点上火。火似一条龙往前走,噼噼啪啪豆爆响。火着到头,地下余下长长一条灰烬,个别的草梗还在扭曲着燃烧,冒着细弱的青烟,大批的青烟消散在草地里。适才的火焰烤得我们肚皮灼疼,焦豆的香味已从薄灰中散出来。张老六的秃头上汪着一层油,沾着几线白灰。我们都看着我们的领袖。他说:“脱下褂子来,都给我扇!”我们脱下褂子,扇扇扇!扇扇扇!扇走灰烬露出青色的地皮和均匀地散布在地上的焦黄的豆。张老六烧豆的技术一等第一,不焦煳不夹生,又酥又脆,香气满嘴。他说:“吃吧孩儿们!”嗷的一声我们扑上去,有跪着的有蹲着的,用最快的速度吃。有单手捡了往口里唵的。有抓起一把吹吹灰屑整把往嘴里唵的——这是我的方式,虽笨拙但实惠,缺点是经常把泥块、兔子屎之类的东西吃到嘴里去。张老六是吃豆的技术能手,他左右开弓,手指像鸡啄米一般迅速。我们是把豆唵到嘴里,张老六是把豆远远地投进嘴里。他不用眼睛,全凭感觉,焦黄的豆粒百发百中地蹦到他的嘴里去。吃完豆后,我们的嘴巴乌黑,张老六的嘴巴灰尘不沾。钱英豪羡慕他吃得潇洒,跟着学,开始很慢,不几天后便超过了张老六。钱英豪心灵手巧,学什么会什么,上树、凫水、夹鸟、打弹弓,都是一流高手。我也跟着他练这练那,但什么也练不成……
他找了一个酒瓶子放在窗台上,退后几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黄豆,对我说:
“看着。”
然后他把那些黄豆一粒粒地往酒瓶里投,虽然不是百发百中,但也是八九不离十。我很佩服但决不惊讶,我知道他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他说:
“看到了?”
“看到了。”
“明白我的意思了没有?”
“不明白。”
“你真笨!”
“我从小就笨,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我想咱俩出个吃豆的节目。”
“怎么吃?”
“咱俩上台,你张着口,我把豆粒一粒粒都投到你嘴里去。”
我一听就火了,说:
“你想用生黄豆胀死我?”
他笑着说:
“你个笨蛋,我到炊事班炒熟不就行了。”
我担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