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表”这种史体的渊源、性质,古人有一定的分析总结,可供我们参考:应劭云:“表者,录其事而见之。按《礼》有表记”;郑玄云:“表,明也,谓事微而不著者须表以明之,故曰表也”(司马贞《史记索隐三代世表》);刘知几曰:“表以谱列年爵”(《史通》卷二);郑樵曰:“表以正历”(《通志总序》);顾炎武曰:“表所由立,昉于周之谱牒,与纪传相为出入”(《日知录》卷二六);汪越曰:“按表者,纪月编年,聚而为绘图指掌,经纬纵横,有伦有脊”(《读史记十表》);牛运震曰:“史之有年表,犹《地理志》之有图经,族谱之有世系也,昔人推之,以为史家之本源冠冕。盖事繁变众,则年月必不能详;世积人多,则传载必不能备。年表者,所以较年月于列眉,画事迹于指掌,而补纪传书志所不及也”(《史记评注》卷三)……概而言之,“表”以时间为线索,直观、系统、简明地表述历史事件,可与纪、传、书、志等史体参照互补。
自从司马迁创立“表”这种史体之后,对“表”的评价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一种看法可以刘知几为代表,认为《史记》所创立的表“无用”——“夫以表为文,用述时事,施彼谱历,容或可取;载诸史传,未见其宜。何则?《易》以六爻穷变化,经以一字成褒贬,传包五始,《诗》含六义,故知文尚简要,语恶烦芜,何必欵曲重沓,方称周备。观马迁《史记》则不然。夫天子有本纪,诸侯有世家,公卿已下有列传,至于祖孙昭穆、年月职官,各在其篇,具有其说,用相考核,居然可知。而重列之以表,成其烦费,岂非谬乎!且表次在篇第,编诸卷轴,得之不为益,失之不为损。用使读者莫不先看本纪,越至世家,表在乎其间,缄而不视,语其无用,可胜道哉!”(《史通》卷三);还有一种看法则可以郑樵为代表,认为“表”是史体当中非常重要的一种——“《史记》一书,功在十表”。至于为什么,郑樵语焉不详,倒是顾炎武对此有着精辟的回答:“凡列侯将相、王公九卿,其功名表著者既系之以传,此外大臣无积劳亦无显过,传之不可胜书,而姓名爵里存没盛衰之迹要不容以遽泯,则于表乎载之。又其功罪事实,传中有未悉备者,亦于表乎载之。年经月纬,一览瞭如” (《日知录》卷二六)。
认真读《史记》之“十表”,我们可以发现,顾炎武的论断非常正确。而且,“表”在《史记》中还具有这样的功能:本来,《史记》是纪传体史书,以人物为中心,突破了编年体史书以时间为中心的表现模式。以人物为中心是司马迁“究天人之际”的史学追求的体现,有利于对人谋、人事乃至人心、人性的深入探讨。但是,以人物为中心亦有可能出现一些问题,例如刘知几《史通》中便曾说:“同为一事,分在数篇,断续相离,前后屡出。”作为体大思精的史学名著,《史记》中的“表”正能起到弥补这些漏洞的作用:众多的人、事都以“世”、“年”、甚至“月”为线索被清晰地简化、表现出来了。于是,不仅“纪传体”的优势可以得到充分发挥,编年体的长处也被吸收进来,二者不仅相辅相承,而且相得益彰。
那么,《史记》中的“十表”有哪些具体内容呢?吕祖谦《大事记解题》卷一中有着非常精彩的勾勒与阐发:
《史记》十表意义宏深,始学者多不能达。今附见于此《三代世表》,以世系为主,所以观百世之本支也;《十二诸侯年表》以下以地为主,故年经而国维,所以观天下之大势也。《高祖功臣侯年表》以下以时为主,故国经而年纬,所以观一时之得失也。《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以大事为主,所以观君臣之职分也。
以百世本支言之,黄帝之初,先列谱系,以祖宗为经,以子孙为纬,则五帝三代皆出于黄帝可知矣。周成王之后,详列诸侯,以世为经,以国为纬,则亲疏之相辅可知矣。帝颛顼以下,周武王以上,有经而无纬,止列世系,而大治乱附焉,则正嫡旁支之继统皆可知矣。
以天下大势言之,如帝五年韩信王楚,英布王淮南,卢绾王燕,张耳王赵,彭越王梁,韩王信王太原,吴芮王长沙,则天下之势,异姓强而同姓未有封者也。如高帝六年,高祖弟交王楚,高祖子肥王齐,英布王淮南,卢绾王燕,张敖王赵,彭越王梁,高祖兄喜王代,吴芮王长沙,则天下之势,异姓与同姓强弱亦略相当也。如高祖十二年,高祖弟交王楚,高祖子肥王齐,高祖兄子濞王吴,高祖子长王淮南,高祖子建王燕,高祖子如意王赵,高祖子恢王梁,高祖子友王淮阳,高祖子恒王代,吴芮王长沙。则天下之势,同姓甚强而异姓绝无而仅有也。
以当世得失言之,如《高祖功臣年表》,高祖功臣侯者一百四十三,至文帝之世存者一百二十五,至武帝时存者七十一,则时之守先典待旧勋,孰得孰失,皆可知矣。如《惠景间侯者表》,建元之后存者二国,太初以后又皆国除,则时之政事孰缓孰急,皆可知矣。如《建元以来侯者表》,元光侯者四,元朔侯者二十,元狩侯者十三,皆以匈奴封;元鼎侯者十六,以匈奴南粤封;元封侯者十七,以东越瓯骆南粤朝鲜西域封,则时之用兵孰多孰少,皆可知矣。《建元以来王子侯者表》,元光侯者七,元朔侯者二十五,元鼎侯者三,则时之分封诸侯子弟,施行次第,皆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