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但愿不要发生什么意料不到的令人发笑的事情来破坏这种谈话的严肃气氛,因为这时候每个人都在大发议论,如果有人起哄,就没有办法恢复严肃的气氛了。我记得,有一次在集市戏场演戏的时候,不知是谁向戏台上扔了一包饼干,立刻就把台上的戏搅得乱七八糟。幸好戏台上哄抢饼干的演员全是动物,不过,就许多人来说,一包饼干也是很能说明问题的。大家都知道封德耐尔(封德耐尔,一六五七—一七五七,法国哲学家;这里所说的《迪伦特人的故事》,见他的《死人对话篇》——译者)在《迪伦特人的故事》中描写的人是谁。——作者注
尽管他们有这种可鄙的看法,但在他们心情平静地谈话时,他们喜欢谈论的题目之一,却是感情问题。这儿的“感情”一词,指的不是深厚的爱情和友情的真诚流露,那是索然寡味极了的。他们谈论的感情,乃是按深奥的箴言表达的感情,是按照形而上学的微妙方式表达的极其高雅的感情。我可以说,在我这一生中,我还从未听见过谁是像他们那样高谈阔论地谈感情,也没有听见过谁谈论感情的话是像他们的话那么难懂。他们的话简直想象不到是那么的文雅。朱莉啊!他们的那些美妙的嘉言警句,我们这些粗浅的人从来没有听说过;我担心,上流社会的人的感情,有点儿像荷马①时代的冬烘先生的感情;冬烘先生没有领略过真正的感情,所以他们信口开河地侈谈上流社会的千百种美,说它们都是虚幻的。他们把他们的感情都变成精神的东西;尽管他们口头上大谈感情,但谈了之后却实践不了。幸好能用礼仪来补感情之不足,按一般的惯例大致不差地做出好像是出于感情的行为,硬着头皮说几句客套话,或者强忍心中的不快,以便讨得别人说自己的好话。然而,如果使人不快的时间太长,或者付出的代价太高,那就只好把感情置诸脑后,按礼仪行事的表现就到此为止了。除此以外,他们所谓的举止言谈,尽管表现得很谨慎,很有分寸和很稳重,但我们不知道其中有几分是真的。凡是不属于感情范围的事,他们都按规矩办事,一切要做得合乎规矩。这种以模仿为能事的人,有许多难以捉摸的古怪的表现;这是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以他本来的面貌出现之故。“别人怎么做,就照着怎么做。”这是这个国家最著名的格言。“这样做可以,”和“这样做不行。”最后的结论,就是这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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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荷马,古希腊的行吟诗人,据信,古希腊的两大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是他所作。
这种形式上按规矩办事的做法,使他们共同的处世之道显得极为滑稽,甚至在极其严肃的事情上也做得很可笑。他们心中有数:什么时候该到别人家去问长问短;什么时候该写信致意,也就是说进行一次信到人不到的拜访;什么时候又该亲自登门看望;什么时候该说自己在家里;什么时候又该说自己不在家里,尽管实际上自己是在家里;什么礼物可送,什么礼物不可收;对这个或那个死者表现的悲伤应该表现到什么程度①;在乡下应该哭多长时间;哪一天可以回到城里来寻求安慰;在为死者悲哀的同时,在某时某刻举行舞会或者到戏院去看一场戏。所有的人对这些事情的做法都一样;他们如同军队变换队形似的,很有节拍地进行着。我们可以说,他们简直是钉在同一个木板上用同一根线牵动的木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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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对某个人的死感到悲伤,这是人之常情,是善良的天性的表现,而不是从道义上说非悲伤不可的,尽管死去的那个人是我们的父亲。在死了人的时候,谁要是心里一点悲伤的感觉也没有,在外表上无任何表现,也是可以的,因为,宁肯不做虚伪的表示,也不要拘泥于礼仪非做作一番不可。——作者注
要让所有这些一模一样地做同样事情的人,也一模一样地为同样事情所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因此,显然要用其他的办法深入地研究他们,才能对他们有所了解。显而易见的是,他们的隐语只不过是一套毫无意义的废话,不能用它们来判断这里的民风民俗,而只能用它们来判断在巴黎到处可见的人们的举止言行。他们常说的那些话,是可以学会的,但真正可以用来研究民风民俗的东西,从他们那里是一点也学不到的。我这个看法,也适用于大部分新问世的著作;对于戏剧,我这些话也是适用的;从莫里哀①时候起,舞台上演的,与其说是民间的生活,倒不如说是风趣的对话。这里有三家剧院②,其中有两家演的是虚幻的人物,也就是说,一家演的是穿半绿半黄色衣眼的小丑、穿灯笼裤的小丑和穿黑衣蓄长须的小丑,另一家演的是神、鬼怪和巫师。第三家演的倒是不朽的剧作,念的台词使我们听起来很高兴,另外还偶尔演一些新的剧目,其中有几个悲剧,但并不怎么感动人;虽说剧中也表现了某些自然的感情和人心的秘密,但对看戏的人的个人道德,无任何教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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