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及:爱德华绅士急于赶路,所以我们只和他谈了一会儿话。我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感激之情,很想对他表示一下我的谢意和你的谢意,但我有点儿害羞,没有把话说出口。实际上,对于一个像他这样的人,空口道谢,反而是有辱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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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十六 致朱莉
激动的情绪竟使一个大人变得像小孩子似的!疯狂的爱情容易使人产生幻象,往往把细小的事物当作一心向往的目标!在收到你的信的时候,我高兴得就仿佛看见你来到了我跟前;我欢喜若狂,竟把这一纸书信当作你本人。分离使人感到的最大的痛苦,唯一不能用理智去消除的痛苦,就是对所爱的人的目前的情况感到十分忧虑:她的身体,她的生活起居,她的爱情,这一切,我这个忧心忡忡的人全不知道。对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对将来的情况更难以揣测;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不断在一个提心吊胆的情人的心中出现。现在,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我看见了,我看见你身体很好,看见你很爱我,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十天以前这一切的确是这样,而今天的情况又是怎样呢?唉,你不在我身边!我度日如年啦!处在这奇异而令人沮丧的状态,只能回忆往昔的欢乐,而不敢正视今朝的情景!
即使你不对我提你那位不可分离的人,我也看得出:在你对我上封信的批评中的调皮话是她说的,是她在满腹牢骚地为马兰辩护。不过,如果允许我辩解的话,我也不是没有理由可说的。
首先,我的表妹(以下的话是对她说的)关于笔调问题,我是根据事情的情况来使用那种笔调的;我尽力想使你对目前时兴的谈话方式有一个概念,并给你举出一些例子,因此按照老样子,我给你写信的语气,也大体上和人们在某个社交场合中讲话的语气是一样的。对于马兰骑士,我责备的,不是他在诗中使用了许多辞藻,而是他对辞藻的选用不当。不管一个人的思想感情是多么冷漠,他谈话也是需要有隐喻和生动的词句,才能使别人了解他的意思。就拿你自己的信来说,也是充满了隐喻和雕琢的词句嘛,只不过你没有意识到罢了。我认为,只有几何学家和傻子说话才不讲究修辞。因为,同一句话,它的表达力可以划分为一百个等级;如何确定它的等级,不凭句子的笔调,又凭什么呢?我承认,我对我自己说的话也感到好笑;经你细心把它们一句一句地单独加以分析之后,我也觉得它们很荒唐。不过,把它们用在我安排它们的地方,你将发现,它们的意思是很清楚的,而且是用得很恰当的。如果让你这双善于传情达意的明亮的眼睛彼此分开,并且离开它们在你脸上的位置,表妹,你想一想,它们的目光还能表达什么呢?我敢说,它们什么也不能表达,甚至对多尔贝先生也不起作用。
当你初到一个国家的时候,引起你注意的头一件事情,难道不是社会上的一般的风气吗?唉!我到了这个国家,首先注意的也是这件事情。我在信中讲述的,是巴黎人说的话,而不是他们做的事。我之所以说上流社会的人的言行之间有矛盾,是因为我一到这里,一眼就看出这个矛盾来了。我发现有些人在什么场合就说什么话:他们在这里是莫利那派教徒,到了那里又成了冉森派教徒;他们在大臣家里卑鄙地溜须拍马,而一到了不满现状的人的家里,又摇身一变,成了敢于批评当道的投石党人;我还看到有些满身锦绣的人大放厥词,批评奢侈,税吏说征收的赋税太多,教士说人们的行为太放荡;还有,宫廷贵妇也在侈谈为人要谦逊,富豪说为人要讲道德,作家说写文章要简练,神父说要笃信宗教;而且,他们的荒唐话,谁也不觉得奇怪——当我发现这些情形的时候,我难道还不立刻明白:在这里,人们对自己说的或听到的是不是真话,满不在乎;与别人谈话,既不是为了打动人家的心,也不在乎人家是不是相信他讲的话。
以上的话,只不过是和表妹开个玩笑,现在,我不再使用那种对我们三人来说都是很奇怪的笔调,并希望你不要以为我喜欢讽刺人,而不喜欢像一个有才学的人那样讲话。朱莉,现在要来回答你了,因为我分辨得出哪些话是开玩笑的批评,哪些话是真正的责备。
我想象不出你们两人怎么会把我的用意都搞错了。我所评论的,根本不是法国人民,因为,既然各个民族的性格都有所不同,我这个对任何一个民族都不了解的人,怎么敢对法国人民说三道四呢?我也不至于愚蠢到拿首都来作为我观察的地方。我知道:首都与首都之间的差别,不如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差别大,而且民族的特点在首都大部分都消失和混杂在一起了,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彼此相似的宫廷的共同影响,另一方面是由于一个人口众多和范围狭小的社会的必然结果,因为它几乎对所有的人都要发生作用,而且最终必将淹没民族原有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