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着眼没话了。
我屋子里静极了,好像人们都停止呼吸了似的。
我妈说,“他说出去走一走,就到院子里去了。不记得了吗?”
我把眼睛从他们身上移开,看着窗外。我不记得那些。那天发生了什么,爸爸扣动扳机之前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不过没关系:学校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会为我记住的。
我“我真的就是出去走一走,”想到这儿我说,“我又没有枪。”
达勒女士说我应该休息一天,所以妈、大卫和我一起开车回去了,是大卫的吉普车。达勒女士给妈打电话时,妈的情绪很糟,根本无法开车,所以她给大卫打电话。大卫请假回家带妈一起去的学校,他开得非常、非常小心。一只松鼠窜上马路,大卫赶紧放慢车速,等松鼠过去。我压根没见他这么小心开过车。我们下车回屋时,妈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他赶紧上前扶住妈。
上一次我见大卫搀着妈走路,是我们从墓地回来的时候。那段情景我还记得。我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莱蒂就是不允许我出屋,不管我怎么挣扎乱跳。出事那天她和我们一起吃的午饭。“让我去看看。”我一个劲地央求她,想法子出去,“让我出去!我想看是怎么回事!”
可是莱蒂就是不松手,因为枪响后,妈和大卫奔到院子里,然后大卫就开始尖叫起来,接着妈大声对莱蒂喊着,“把迈克看好!别让他出来!”
然后他们回到屋,妈给警察打电话,我还是不停地说,“我要去看看,”大卫不停地摇着头,“不,你不要去,迈克,你不要去看,真的不要。”莱蒂搂着我不放。然后警察来了,向大家询问情况,后来莱蒂把我带到了她家,等我再回家的时候,妈和大卫早把院子收拾干净了,碎骨头渣子,脑浆什么的,所以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爸很蠢。你不可能赢过赌场:凡是懂点儿赌场规矩的人都懂得这一点。可是他、乔治和霍沃还是要试试。报纸卜说他们有一系列的办法;乔治或霍沃,分别单独到爸的那个赌台,而爸呢,摸摸脸或揪揪耳朵,总是变换着发出不同的信号,所以他们就明白什么时候下双份的注,如果赢了,就三人平分。他们自以为很聪明,而且注意不经常搞这种名堂。可是还是逃不过赌场老板们的眼睛,逃不过摄像头的监视。不知怎的,那天爸回家后,知道自己败露了,知道四周的墙一起向他压了下来。
乔治和霍沃去坐牢了,我猜爸知道他也得去坐牢,我猜他认为那地方是个太小、太小的盒子。
我们回家后,很长时间大家都没说话。妈开始把洗碗机里的碗、碟往外拿,她的动作很不连贯,就像旧时无声电影里的人那样僵硬。大卫坐在厨房的桌子边。我到冰箱里拿出一罐果汁。
我最后,大卫终于开口了,“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
他不是气汹汹的样子,也不像要和我找岔子,而是真的不知所措。可我并没有要干什么呀,只是出去走一走,我至少这样说了一百万遍了,却一点都不管用。没人相信,没人在乎。所以,我冲口而出:“你为什么总是把波波放出去?”
妈一直背对着我们,听到这她停下了手,拿着碟子,眼睛看着洗碗机。
我大卫说,“我不知道。”
妈转过脸,看着大卫,我看着妈。
我大卫从来不承认他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他低着眼睛,看着餐桌说,“你一个劲儿地说要出去。你一个劲儿——你挣扎着要出去。那猫要出去,迈克。它出去了。”他抬起眼睛看着我,他的下巴在抖。“你根本用不着看。那不公平。”
他的声音那时候听起来幼稚得多,我一下子回想起他把我从响尾蛇旁边拽开那天,那时我们还是朋友,突然我的气泡破了,我又回到了真实世界,呼吸都感到困难,空气像砂纸一样摩擦着肉皮的世界。
“所以你借波波的下场让我明白满足自己的愿望是怎么回事?”我说,“是这样吧?好像我想这样似的,你这蠢猪头?好像……”
“嘘……”妈过来把我搂住,“嘘,嘘。好了,没事了。我很抱歉。大卫。”
“别说了,”大卫说,“反正什么都没关系了。”
“有关系,”妈说。“大卫,我让你做得太多了。我……”
“我现在想出去走走。”我说。
要是不能出去我真想大叫了,我想大叫,要不,就砸东西,“我们能不能出去走走?大家一块儿?你们可以看住我,好不好?我保证不做蠢事。求你们?”
从那以后妈和大卫相处得好多了。莱蒂和我曾经说过一次。莱蒂说他们争来吵去的,大概就是因为爸死那天,妈让大卫帮助收拾院子,大卫很别扭,而妈随后总是为这个感到内疚,却一个劲儿地朝大卫发泄,没有意识到他俩的争执是因为自己的内疚感。大家都避而不谈,反倒使局面越来越糟。莱蒂说我那天在学校就该那样干,正好提醒了妈和大卫,他们如果继续敌对下去还会失去更多,还是不要再针锋相对的好。我告诉她我根本就c没打算干什么,再说我也不记得爸出去之前说了什么。她说那都没关系。他们的反应是一种直觉。她说人还是有直觉的,尽管现在大家都在小盒子里面,只要我们还活着,直觉是不可能完全丧失的。瞧波波,莱蒂告诉我说,你从宠物店里把它买回来,它从来没在野外生活过,可是还是想出去,还是以为自己应该抓老鼠。
六月,皮文山顶的雪融化了,我徒步爬到了废矿,当然在这之前我也去过几次,可都没有到那么高的地方:可能我觉得还看不见什么,可能因为我担心会那么想。但是那个星期六,我醒来看是个晴朗的好天,很暖和,妈和大卫都忙着,于是我想,好吧。就是今天。我自己到那儿去看看,去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