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止住了哭,但仍心有余悸。
“没事了,对吧,米洛?对吧?”
“对,爸爸。”
“这可真是一场恶毒的玩笑,米洛。你刚才是躲到桌子下面去,又钻出来了,是吗?别再让我逮到你开这种玩笑。”
米洛再也不会了。
“怎么了?”塞尔薇穿着她的条纹裤和无袖背心,在地下室门边投下一道侧影。楼道里微弱的灯光洒落在她身上,她仿如一弯柔美的新月照向大地。
“嗯?”他坐起身来。原来他一直和衣卧在被单上。
“你刚才惊叫了。怎么了?怕黑吗?说吧,别不好意思。”她向他走过来。反射进来的微光穿过几缕发丝在她裸露的肩头跳跃。她拂开发丝,一瞬光亮落在她的半边锁骨上。
米洛抬头凝望着她那张线条柔和简单的脸庞、宽阔的额头、光洁温软的鼻梁和圆润的嘴唇。轻软的背心飘过她的肩头和瘦小的胸脯,掩在她身上。弥散的光线在她胸前投下X射线般的阴影。接着,她便融入了米洛床边无所不在的黑暗中。
“你别过来。”
“你不会以为我要施暴于你吧?我得打开舞台后的一盏小蓝灯,那是技师在作舞台指导时用来照明的。你要是想打开两三盏强烈弧光灯也可以,控制板就在那后面。我刚才正要去给你开灯呢。不用说谢谢。”
“好吧,把蓝灯打开吧。可你别碰我。”
“你真讨人嫌,你知道吗?”
当塞尔薇经过他的床边消失在房间后浓重的黑暗中时,米洛将被单紧紧攥住,裹在身上,整个人蜷缩在床帐下。塞尔薇的身影偶尔会闪动一下,但只看得见她的一方肌肤、一个衣角或是跃动的几块光斑。米洛听见咔嗒一声响,幽暗的蓝光从一道窗帘的角落里透出来,然后窗帘被拉开了,黑暗的房间连同空气一起被染成了蓝色。一眼望去如同潮水退去后的蓝色沙滩,布满了被冲刷到岸边的沾满蓝色海藻的废弃物。
“还行吗?”她问。
“不错……我刚才真的尖叫了?”
“对啊。”
“不是因为黑暗。我不怕黑的。但现在这样更好些。谢谢你。”
“不客气。没事了吧?”她在舞台上兜着大圈,穿花拂柳般绕过长椅,走过房间。
“嗯……嗨!”米洛在她正要走上楼梯时叫住了她。
“什么事?”
“为什么舞台上有一张床?”
“别问那么多。”她步履沉重地走上楼梯。
米洛听见她四下走动,然后躺下来,不久便喃喃入梦了。
他们是同谋。肯定是一伙的。米洛低声自语:“我要监视她,找出她的秘密。她和德沃尔的秘密。他们一定想干些什么。还当我是个白痴,看我怎么捉弄他们。”
今晚不吃氯丙嗪了。他身上隐隐发痒,但说不出是在那个部位,手也够不着。每次一闭眼他便睡熟了;可只要一睁开眼睛便又觉得已经醒了好几个小时了。他的每一个知觉都同德沃尔的恶意以及塞尔薇的阴谋相联系。他像一个遭遇轰炸机的步兵那样对自己说:“警觉些,米洛。”
迪迪让他坐在膝头,轻轻把他抱在怀里说:“世上的一切都是由数字构成的,这是毕达哥拉斯说的。无论是什么东西,总有些相似的地方,明白吗,亲爱的?什么?相似的地方是不是数字?欧几里德全错了。一个小男孩同一张美国银行的万事通信用卡之间是没有完全对等关系的,不是吗?两者如同天使与普通物品,是没有共同点的。小男孩面孔上有七窍,长着屁股,会挤眼睛,可信用卡却同任何地方都联系在一起。小男孩和信用卡在拓扑空间中不属于同一个属。”
“可有些东西的确是一样的,无论你是从甲处到乙处或是从乙处又回来,无论你是什么,你都是你,不对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为什么要留意这个呢,迪迪?”
“米洛,你为我变化一下吧。当你变身时,我从来都不希望你停止。我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样我们就不会失去你了。” 她使劲翻动书页,由于用力过猛而撕裂了几页。图书管理员说了句什么,但迪迪没理会他,“或许这跟等解……”
楼上:“嗨!你还好吧?”
“什么?”
“你又尖叫了。”
“对不起!”
地下室里没有阳光,只有蓝色的灯光,让人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米洛在做梦与清醒之间穿行,如同一列地铁在黑暗的都市中隐现于站台与隧道之间。他起身去洗手间,跌跌撞撞地走过“后台”的控制板,那里堆着体积庞大而古旧的电阻、穿了绳子的带夹写字板、空可乐瓶和灰尘。当后台的光照不到他时,他根据自己的脚步声判断出了自己的方位。他走到铺有地砖的洗手间,脚步声的回响更大了。
洗手间的门开着,门边还有一个装满脏水、用来清洗拖把的桶挡着。脏水表面泛着浮渣,映出几道彩虹。日光透过浴室窗户溜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