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告诉杰克凯瑞准备参加初始足迹俱乐部活动后,杰克捡起凯瑞的调压服,平放在地板上,调整了一会儿,让上面的定位仪和地面相抵,然后用脚跟把它踩成碎片。
“好了,”杰克说,“你拿走他所有东西,扔到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罗莎知道,杰克支走她的真正原因是不想让她看着他肢解凯瑞的尸体。她不反对,把凯瑞的衣物塞进自己的调压服里,拉好拉链。在杰克走到尸体旁边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走出气舱。
“等等”,杰克喊了一声,“拿上这个。”
罗莎有点害怕,杰克从凯瑞的手上取下什么递给她——哦,是凯瑞那枚金戒指。
罗莎把戒指也塞进了自己的调压服,飞快地离开气舱,来到地面。
月球下午的斜影在一个小时里没有什么变化,可对罗莎来说这一小时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原本是来向爸爸道歉的,现在一切都变了。
杰克看上去是那么的惊恐、懊悔,他一下子显得老了许多,下眼睑松弛,布满暗淡的青绿色,好像一个星期没有合眼似的。罗莎回忆着,刚才在公园争吵时,他是这副模样吗?让她疑惑不解的是那之后到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杰克怎么就把凯瑞杀了呢?他会不会垮掉?罗莎在尘麓皑皑、跌宕起伏的地面边走边想,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哭凯瑞的惨死,哭她和爸爸难以预料的命运。
到现在为止,罗莎的生命中大部分的时间是她和爸爸一起度过的。妈妈海伦是植物病理学的硕士生,罗莎最初的记忆是在浴盆里妈妈教她数自己的脚趾。罗莎六岁的时候,妈妈持续的忧郁导致她和爸爸的婚姻最终破裂。海伦监护罗莎一年多后,杰克弄走了罗莎。罗莎至今对那一年的事情记忆犹新:通常下午和小朋友在外面玩耍,晚饭总是玉米片粥,海伦从学校回来不开心的脸,早晨总要罗莎叫她起床,杰克来看罗莎,海伦总是朝杰克大声喊叫、发脾气,可他从没说过海伦的坏话,后来他偷走了罗莎。小罗莎觉得这样蛮好,她从来没想过妈妈。
可现在罗莎希望知道海伦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妈妈的十四岁是怎么过的?恐怕没有这么糟的事情吧。
她走过禽类基地,尽量躲在阴影里。其实在这样的地方是不会有人看见的,她只需要把凯瑞的调压服藏好,藏在人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应该不难办到。这里有无数的高低起伏的高地和山峦,大大小小的环形坑和数不清的岩浆堆,而领地的周围的地上遍布人们踏踩过的的足印小坑。罗莎在这些复杂的地形中沿禽类基地东侧跳跃向前行进。
随后她又沿向北的杂乱脚印的小道继续走了一两公里后,用尽全力地跳开小道,落到一块没有覆盖尘埃的突出崖壁上。虽然着陆的动作并不漂亮,可还算安全,没留下任何痕迹。沿这个方向再走一段,每次都小心跳跃到临近没有尘埃的崖壁,尽可能少地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因为水平视线非常短,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大托盘上跳来跳去的一只小甲壳虫,悬挂在世界的边缘。每跳一步,她都小心记下前后左右的位置,以免迷路。在月球表面行进最危险的就是迷路,最忌讳的就是独自一人到地面上来。所以,这能很好解释凯瑞的失踪:像他那样精力过度旺盛的男孩,很可能随兴所至四处走走而忘记回程路线,最后耗尽氧气。而无线电、定位仪又失灵了,最终结果可想而知。
又走了一公里的样子,罗莎发现熔岩柱群后的一个塌坑,隐藏在宽阔的北面平台的深影中。她刨开疏松的表土,把凯瑞的调压服塞进坑里,再把塌坑恢复成原样。一切做停当后,她的手也快冻僵了。然后,她退到后一块崖壁上,仔细打量刚刚恢复好的地面,哇,几乎完好如初。她的脚印痕迹几乎都在阴影里,由于月球时间流逝缓慢,这些是不太容易变化的。现在她可以沿原路返回了。从一块崖石跳到下一块上,罗莎在弱引力的作用下,跳起又落下,最后她回到了刚才那条小道上,把自己的脚印汇进以往人们留下的脚印里。她抬头望望黑茫茫的星际,土星旁血红色的火星,像一只怒气冲冲的眼睛凝视着她。
到达禽类基地的北气舱时,她的氧气已经减到红色警备线了,幸好没人看到她通过那里——狂欢晚会仍在高潮中。
罗莎把调压服甩进柜子,完成进入圆顶的必要程序,故意绕远路沿环形低地的边缘小路回夏娃的公寓。走到东南方的坡地时,罗莎停下脚步,眺望远处灯火通明的晚会。最后回到公寓时,她看见地板上一只空酒杯,和夏娃卧室的门紧闭着。罗莎走进自己的房间,关好门,脱下外衣。凯瑞的戒指从她的衣兜里滚落出来,还留有她的体温。
第二天一早,夏娃向罗莎询问凯瑞情况,杰克则毫无表情地喝着果汁,好像她俩根本不存在似的。他心里在想什么?罗莎从来想像不到,爸爸有本事做到肚里翻江倒海,表面不露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