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去。”卡西说着,带路穿过一道门,当然是电子门,走下一长串楼梯。“这台计算机使用的是三维激光微处理器,带有光学晶体管,每秒钟能运算200兆亿次。”
伊利尔大吃一惊,问道:“你需要这么大的功率干啥?”
“我带你去看一看。”
两人走近另一道门。看上去是一道加固钢门。
“打开。”卡西话音刚落,门就往里面旋开了。伊利尔凝视着这间没有窗户、设施齐全的基因实验室。
“哦,别这样,卡西……你不会在这里搞研究吧?”
“我在这里工作。上个星期我从医学基因公司辞了职,现在是一名咨询师了。”
伊利尔无可奈何地望着实验室,实验室似乎是闪闪发光的新设备混杂着从家里搬来的弗拉德辅助实验室的旧设备。弗拉德的冰箱、储藏柜以及离心泵。弗拉德从事以生化手段挽救环境的工作,卡西的专业是医学基因。这些设备是两人共用的。那台旧冰箱的一侧有一道新的压痕,可能是哪家搬家公司的一个程序编得很糟糕的机器人留下的。伊利尔认出了一台崭新的基因合成器,闪闪发光,很昂贵。还有一些机器,她不是科学家,叫不出名称来。透过一道半开的门,她看见一间小小的浴室。这一切肯定耗费了巨资。为了还上这笔钱,卡西这位咨询师只好拼命工作了。
现在,卡西可以足不出户,把自己关在这座自己设置的监狱里做咨询师。设计医学微生物,将数据译成密码,通过互联网寄给用户。如果不是为了简妮和多尼……伊利尔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还要担心简妮和多尼,再说,过一会就需要到学校去接简妮回家了。至少孩子们会使卡西定期走出这个地方。
卡西还在用尖利的声音解释她的“监狱”,“有一个静电屏蔽围绕整个房子,当然是嵌在围墙里面的,因此电磁脉冲对我们无可奈何。围墙是泡沫材料浇铸混凝土,窗户是几乎打不碎的聚合材料。我们储藏的食物足够维持一年。水源来自房子地下的一口井,水井是地热能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井水清爽香甜。想喝一杯吗?”
“不喝,”伊利尔说,“卡西……这种做法,好像马上要打仗似的。弗拉德只是被一个单干的狂人杀死的呀。”
“可是外面还有许许多多的狂人,”卡西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失去了弗拉德,再也不能失去简妮和多尼了……嗨!原来你在这儿,小乖乖!”
“我下楼来了!”多尼自豪地边说边扑进母亲的怀抱,“安妮答应了!”
卡西向站在儿子身后的小保姆安妮米利厄斯露出了微笑。
伊利尔觉得,这一笑,她的整个面容都改变了。冷峻的外壳消融了,她重新成为弗拉德生前所爱的那个卡西。整整一年了,卡西一点也没想开点,只想拥有永远失去的东西。这样不行呀。是不是因为她伊利尔缺乏卡西对弗拉德那样深沉的爱?伊利尔结过两次婚,两次都以离异告终,两任丈夫她都忘掉了。比起卡西无休止地沉浸在悲伤之中,这到底是好是坏?
她叹了一口气,只见卡西对多尼说:“这是伊利尔姑妈。去亲她一大口!”
三岁男孩离开母亲的怀抱,朝伊利尔冲过去。上帝呀,他长得真像弗拉德。一头浅褐色的鬈发,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流着鼻涕,在伊利尔的脸颊上留下污迹。
“对不起。”卡西笑着说。
“是过敏反应吗?”
“是的。虽然……你摸他的身体发热吗?”
“我说不准。”伊利尔说,因为她没有生过孩子。她松开了多尼。抱着他时确实感到他有点发热,他的脸泛起淡淡的红潮。他那灿烂的笑容——也像弗拉德——以及亮晶晶的眼睛都不像生病的样子。
“上帝呀,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接简妮。”卡西说,“想一块去吗,伊利尔?”
“那当然。”伊利尔巴不得离开实验室,离开地下室,离开“城堡”。一走出嵌有静电屏蔽的混凝土高墙,她就深深地呼吸新鲜空气。当然,里面的空气一样新鲜。实际上,里面的空气是以最卫生、最先进的技术进行循环的,避免带进外面故意释放的病菌。比外面任何新鲜空气都安全得多。卡西是这样告诉她的。
谁都不理解她,甚至连伊利尔也不理解。
卡西的小姑子以为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每天早晨在镜子里也看不见自己,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伊利尔错了。卡西听见了自己那尖利的声音,看见了自己除了孩子们之外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上帝呀,有时候甚至对孩子们也是冷冰冰的。觉得自己一见到人就不由得退缩,因为他们不是弗拉德,因为弗拉德死了,而他们却没有死。伊利尔不理解的是,卡西是身不由己。
伊利尔不知道这个世界已变得扑朔迷离,一切都笼罩在厚厚一层浓雾里:人、树、实验室、烧杯,等等。伊利尔不知道,也没有体验过卡西所体验的那种可怕的愤怒。甚至一年后,卡西心中依然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没有丝毫减弱。她觉得自己如果不砸烂东西,不对弗拉德被害一报还一报去杀死什么,那么一定会发疯的。疯得更厉害。更糟糕的是,伊利尔不知道卡西对弗拉德的渴念总是不邀自来,突如其来,犹如电流荡遍她的全身,让她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