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也敢说这种话。
她毫不退让地与我争辩:
男孩子能说,女孩子为什么就不能说?
她的反驳令我结舌。
一会儿,她讨好我说:哥呀,你别生气,我翻几个跟斗给你看。
她不管我愿不愿看,将书包往我的脖子上一挂,便紧紧裤腰带,在平坦的河堤上,一连地打起侧身跟斗来。她的身体灵巧得如同飞燕,翩翩欲飞。我与她从小形影不离地长大,竟不知道她于何时何地跟着何人学会了这身本领。我入神地看着她那连串翻滚的身影,看到她每次将身体短暂地倒立着时,那短小的红棉袄便褪向两肩和头颈,露出白白的肚皮和圆圆的肚脐眼,于是我的心中便洋溢开蜜样的甘甜,这小杂种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
翻完了跟斗,她气喘吁吁站定,在衣襟上擦拭着手掌上的泥土。她的白脸上透出红润来,宛若一颗生着细绒毛的熟桃子。有一层小汗珠密集在她高高的鼻子上,喘息微微,牙齿雪白。
你什么时候练成了这身功夫?我问。
哥呀,你不生我的气了吧?你允许我骂狗屁了吧?她狡猾地看着我。
我说:允许,随便你怎么骂,狗屁,狗屁,狗鸡巴。
她大声重复着狗身上的器官和狗的排泄物,并把这些好东西变成修饰学校的定语。
骂完了,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我说:树叶,我夜里梦到刘四山家的母驴今日生骡子,好看极了。
哥呀,你的梦不是早就不灵了吗?
我骗他们呢。我的梦灵得很,你可要替我保密。
她庄严地点点头。
我们决定逃学,去看刘四山家的母驴生骡子。
刘四山的家在村子的尽南头,一出他家大门便能看到荒草如烟的田野。按照着梦中的记忆,我们顺利地找到了刘四山的家。果然有十几个人在刘家的院子里嚷嚷着,并围成一个圈子。我拉着树叶的手从人的腿缝里挤进去,看到那匹黑色的老母驴侧着身子躺着,驴的后边铺垫着一堆麦草,有一些血染红了麦草。
小孩子,乱挤什么!有一个巴掌拍到了我的脑袋上。
黑驴大睁着眼,大耳朵竖起来垂下去,垂下去又竖起来,汗水把驴脖子上的毛湿成了深深的蓝色。驴的肚腹起伏着。一个秃头的男人弯着腰,挤压着驴的肚子。
老二,不能那样硬挤,你轻轻地按摩。一个老头子教训秃头。
老头子说:人畜是一个道理。马配驴,九死一生。你们想,马大驴小,驹子随马。所以一般人家都用公驴配母马。图的是下驹顺畅。除了老刘家这样的大母驴,谁家的驴敢怀上马的种子?
刘四山说:只要能把骡驹子产下来,死了这老驴,我也不痛惜了。
秃头的头上汪着一层油汁,他直起腰,说:累死我了,我看这老家伙多半是不中用了,干脆剖了它的肚子,把小驹抱出来,用米汤水也能喂活的。
老头儿说:简直是放屁!不从产道出来的畜生,几个能活?这道鬼门关,皇帝老子也要过,何况一匹骡驹子。你少废话,加紧着按摩。
秃头又弯下腰去,极不情愿地用那两只熊掌一样的肥胖爪子,按摩着母驴高高鼓起的肚子。
老头子弯下腰,看看母驴流血的后边,摇摇头,问:家里有生豆油吗?灌它两斤,如果这法也不灵,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说一千道一万,你们不该用马来配它,更不该用那匹像山一样的东洋种马配它。它实在是太老了……
刘四山的女人舀出一碗暗红色的生豆油,几个人抬起母驴的头,将一个铁漏斗硬塞到它的嘴里,它的嘴唇被掀翻开,露出几乎磨平了沟槽的黄牙,一股腐草的味道热烘烘地喷出来。老头子用一柄生铝勺子,舀着豆油,一勺勺地倒进漏斗里去。驴唇上沾满了黏糊糊的豆油。
刘四山的老婆眼泪汪汪地说:驴啊,再使使劲吧,使使劲就生出来了,你又不是头胎生养。
老头儿不满地指指母驴高隆起的肚子,说:你难道看不出它肚里这个杂种究竟有多大个?
也许是灌下去的生油给了母驴力量,也许是刘四山女人的求告鼓起了老母驴的勇气,在一阵死一样的寂静过后,它突然发了疯样地把身体抽搐起来,那隆起的肚子宛若一个风鼓子剧烈地起伏着。一股热烘烘的混水混杂着黑血流出来。那扇生命之门像昙花般开放了,一个油光光的长方形头颅钻了出来,随即弯曲着游出了蜷曲的身体。
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