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楼上,有一个小餐厅;它和一楼平时吃饭的餐厅不同。这个特别的餐厅位置在二楼的拐角处,两边都阳光充足。它一边朝向花园;在花园那边,从树林望去可以看见日内瓦湖;在另一边,可以看见一个种葡萄的大山坡,葡萄园里已开始呈现出两个月后即将丰收的好景象。这个餐厅很小,但陈设雅致,令人看起来很舒服。朱莉在这里为她的父亲、她的丈夫、她的表妹、我和她本人举行小小的宴会,有时还让孩子们参加。当她吩咐摆餐具的时候,人们就知道她想做什么,因此,德沃尔玛先生戏称这个餐厅是“阿波罗厅”,不过,这个餐厅和鲁居鲁斯①的餐厅一样,在宾客的挑选方面,也像挑选菜肴那样,十分严格。一般的客人,是不让进这个餐厅的;陌生人来的时候,也是不在这里吃饭的。这里是不让他人擅自进入的、信任、友谊和自由活动的清净地。在这里同桌进餐的人都是知心人;这样的聚会,是彼此交心的聚会,只有决心彼此永不分离的人才能在这里聚会。绅士,丰盛的宴席在等待着你;你的第一餐饭,将在这个餐厅里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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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鲁居鲁斯(约公元前—一七一五六年),罗马将军,以生活豪华奢侈著称。
开头,我也没有得到这个荣幸,只是在从多尔贝夫人家回来以后,我才被请进阿波罗厅的。他们对我的招待,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感谢的话要补充的了。不过,这顿晚饭使我产生了其他的想法。在进餐的时候,除了亲密、愉快和如同一家人似的自由自在的感觉以外,我还感到一种我从未经历过的乐趣。我感觉到非常自由,虽然主人没有告诉我可以自由;我觉得,我们比从前更加互相了解了。仆人们离开餐厅以后,我心里就不再感到拘束了。这时候,在朱莉的要求下,我又恢复了已经戒掉多年的饮酒的习惯,餐后和我的主人一起喝纯葡萄酒。
这顿饭,我吃得很高兴,我非常希望以后顿顿如此。“我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餐厅,”我对德沃尔玛夫人说,“你们为什么不每天三餐都在这里吃呢?”“你看,”她回答道,“它多么漂亮!把这个餐厅用坏了,不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吗?”我觉得她这句话说得不符合她的性格,所以不能不怀疑她还有什么想法藏在心里没有说。“你为什么不经常在你周围也像在这里一样,做出使人感到方便和舒适的安排,把仆人遣开,让主人更自由地交谈呢?”“这是因为那样一来就太好了,老是那样惬意,就必然生腻了,一感到腻味,就反而令人难受了。”用不着她更多的解释,我就可以想象得出她的思路。我认为,使欢乐的事始终津津有味的艺术是:乐得有节制,不过度。
我发现她在穿着方面比过去更注意了。人们责备她的唯一缺点是:她不注意打扮。这个骄傲的女人有她的理由,而且不让我有任何借口对她妄加猜测。她不让我猜测,那是办不到的;她的魅力太大了,所以我觉得它不是天然的;我下定决心要找出她不注意打扮而又那么好看的原因何在;要是她在头上挽一个髻[jì],我就要指责她想卖弄风骚。今天,她的影响力一点也没有减少,但她不愿意使用,因此,要是我没有发现她这层新的用意的话,我也许会认为她之所以这么讲究打扮,别无他意,只不过使自己像一个美人而已。开头几天,我真是弄错了,没有去细想她的穿着和我初到那天(那天她根本未料到我会到的)为什么没有什么不同,我还以为她是为了我才那样特意打扮的哩。在德沃尔玛先生不在此间的时候,我明白过来。从他离家的第二天起,她那种百看不厌的漂亮样子不见了,也看不到她从前令我心醉的那种楚楚动人的朴素样子;她穿扮得很淡雅,让人一看就会动心,不能不表示尊敬,她美好的面貌显得非常端庄。我们可以说,她雍容大方的仪态,给她美丽的姿色披上了一层面纱。这并不是说她的风度和举止言谈一点变化都没有;她心情的稳定和行为的天真,绝不是装出来的;只要善于利用妇女们天生的才能,改用不同的打扮方法,改变一下发型,改穿另外一种颜色的衣服,有时候就能改变我们的感情和思想,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对我们心中的审美观产生影响。在她等她丈夫回来那一天,她又毫不掩饰地打扮得那么俊俏,处处显示出她天生的美;在她走出化妆室的时候,真使人看入了迷;我发现,她不是不知道应当去掉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而用最简朴的饰物来打扮。在看穿了她这样打扮的目的以后,我心里很生气,我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地说:“她在和我相恋的时候,为什么不这样打扮呢?”
这个家庭的女主人的穿着和打扮方面的这种做法,也影响了她家中的一切:她的丈夫、孩子、仆人、马、房屋、花园和家具,无不可以打扮和装点得很美,不过,他们不愿意这么做。如果说美的表现,不在于某些东西之富,而在于一切都要井然有序,各部分要协调,能反映设计人的意图的统一,那么,这个家庭的确可以说是很美的①。就我来说,我至少是觉得:到一个人数虽然不多但共享天伦之乐的普普通通的人家去参观,比到一座乱糟糟的王宫去参观,有意义得多;住在王宫里的人,个个都想整垮别人,浑水摸鱼。治理得有条不紊的家,是一个让人看起来感到很愉快的统一的整体;而在王宫里,各种各样的东西乱凑在一起,它们之间的联系完全是表面现象。乍一看,你以为处处都很美妙;再仔细观瞧,你马上就明白是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