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如果虚荣心真能在地球上使一个人感到幸福的话,我敢肯定,那个幸福的人必定是一个傻子。——作者注
“一个小孩子,如果看见围绕在他周围的人都洗耳恭听他的话,都鼓动他,称赞他,都迷迷糊糊地好像是在等他嘴里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对他的每一句放肆的话都连声叫好,他对他自己将怎样想法呢?一个大人的头脑是受不了那种虚假的叫好声的,你想想,一个小孩子的头脑怎么经受得住呢!在小孩子的天真烂漫的话中,也可能有一些像历书上的预言似的话的。在那么多废话当中,不偶尔碰巧有一两句精彩的话,那倒是怪事。你想象一下。对一个已经被自己的宝贝儿子弄得糊里糊涂的可怜的母亲,对一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和自己为什么受到人家夸奖的孩子,连声叫好,其情状多么令人难堪!你不要以为我批评这种错误的做法,我自己就没有犯过这种错误;不,我知道那是错误的,但我也犯过这种错误。不过,尽管我夸我的儿子巧于应答,但我总是暗暗称赞。他虽看见我对他回答的话鼓掌,但他绝不会因此就变成一个喜欢碎嘴唠叨的爱说废话的人;那些吹捧的人,虽要我让孩子再说一次,但他们绝不会笑我有爱听吹捧话的弱点。
“有一天,我们家里来了客人。当我去吩咐仆人做事的时候,我进屋就看见四五个大傻瓜在和我的孩子玩;他们夸大其词地向我叙述他们刚才听见他说了许多殷勤待客的话,而且说他们听了以后感到很惊奇。‘先生们,’我相当冷静地对他们说道,‘我知道你们有许多办法使一个木偶说好听的话,不过,我希望我的孩子将来长成大人后他无论做事或说话都自己作主,都很得体,我心里那才真正高兴呢。’他们看见没有讨到我的好,就开始把我的孩子当孩子看待,而不当作木偶戏中的木偶;我不和他们一起串通捉弄孩子,他们很明显地感觉到我是不赞同他们先前那种对待孩子的做法的。
“至于向大人提问题,我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什么事情都不许他们问。我首先对他们说:他们想知道什么事,就有礼貌地直接问他们的父亲或者问我;但我不允许他们一想到点什么,就冒冒失失地打断别人严肃的谈话,让人家听他们的。提问题的方法,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容易。这方面,老师总是比学生做得好;必须知道许多事情之后,才知道问你所不知道的事情。有一个印度人说得好:有学问的人无所不知,但不懂就问;而无知的人什么都不懂,甚至连该问哪些事情也不晓得①。由于缺乏这方面的初浅的知识,所以放肆的孩子问的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傻问题,或者问一些非他们的智力所能弄懂的难问题。他们无须什么都知道,所以他们也用不着什么都问。他们之所以通常从大人问他们的问题中得到的教益,比他们从自己问的问题中得到的教益多,其原因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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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段话,引自沙尔丹的著作,卷五第一七○页,十二开本。——作者注
“既然这个方法对他们非常有用,那么,他们应当掌握的最重要的头一门学问,难道不是如何慎于发问和语言谦逊吗?难道要他们放下这门学问不学而去学其他的学问吗?孩子们还不到能发表意见的时候,就听任他们毫不礼貌地对大人随便乱提问,这对他们将产生什么后果?有些爱提问题的小孩子之所以问这问那,其目的,不是为了增长知识,而是为了纠缠别人,使大家都为他们办事;另外,他们发现,乱问问题,有时候会把人问得窘态毕露,只要他们一开口,每个人就感到紧张,他们便觉得絮絮叨叨地乱问一气,是挺好玩的。这样做法,不仅对他们毫无教益,而且将使他们变成莽撞和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我认为,这个方法的害处大于他们得到的好处,所以是不能采用的,因为,他们无知的程度虽将逐渐减少,但爱虚荣的心是必然会愈来愈大的。
“过多地要求孩子说话谨慎,很可能产生这样一个害处:我的儿子到懂事的年龄时,与人谈起话来,显得不那么轻松,讲的话不那么生动,不那么多;不过,即使这个不把光阴浪费于说废话的习惯可使一个人的思路变得狭窄,但我认为,慎重的寡言少语是一个优点,而不是一个缺点。只有那些无所事事的人,成天闲得无聊,才觉得会说废话是一件好玩的事情,而且还说待人接物的要诀是:对人说话,尽说空话;送人礼物,尽送无用的东西。人类社会是有一个高尚的目的的;一个人即使在非常快乐的时候,也应当保持庄重。他不能把表达真理的器官,把人身上至为重要的器官,把唯一使人和动物有所区别的器官,用来像动物那样闹闹嚷嚷乱说一气,他应当用它来表述他的好的思想。如果他言之无物,尽说废话,那他就连动物都不如了,而一个人即使在消闲的时候,也应当保持人的尊严,在运用这个器官方面,高于动物。有一种表达礼貌的方式是尽说空话,把人弄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云;而我认为,最好的表达礼貌的方式是:尽量让别人说话,听别人讲,而少让自己讲;要尊重别人,切莫以为说几句蠢话就可使别人感到高兴。处世的良法,使我们成为大家都乐于接近和喜欢的人的最好的办法,并不是如何使自己引人注目,而是要多让别人去出风头;自己处处谦逊,让别人的骄傲尽量表现出来。我们不必担心一个聪明人由于克制和谨慎而说话不多,会被人家当作傻子。即使在某些地方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对一个什么话也没有说的人,是不可能做出正确评价的,人们是不会因为他少言寡语就轻视他的。相反,人们都认为默不作声的人是很厉害的,在他们面前说话要多留神。这种人一讲话,大家都很注意听;这样一来,把选择讲话的时机和权利都交给他们了,一字不漏地听他们讲,把好处全都奉送给他们了。即使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要他在交谈过程中每次都聚精会神地讲,也是很难做到的,不过,他偶尔出言不慎,事后后悔的情况也是不多的;他宁可把中肯之言放在心里不说,也不愿意犯说话说得不对的错误。
“从六岁长到二十岁,这中间相隔的时间很长;我的儿子不能永远是小孩,他的理智一开始活动,他的父亲就让他加以运用。至于我,我的任务到这时候就结束了。我生养孩子,但我没有承担教育孩子的任务,我没有这个奢望;我希望,(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丈夫)有更适当的人担任这个工作。我是丈夫的妻子,又是孩子的母亲,我知道如何尽我的职责。再说一次,我承担的任务,不是教育我的孩子,而是使他们做好接受教育的准备。即使在这方面,我也是一步一步地按照德沃尔玛先生规定的办法做的。我愈是按他的办法做,我愈感到他的那套办法是正确的,而且和我的办法完全吻合。你看一看我的孩子,尤其是大男孩;在世界上,你还见过比他更天真快乐而又不纠缠大人的孩子吗?你看他们成天笑嘻嘻的,跑呀,跳呀,但从来不使人感到心烦。在他们这样的年纪,能这样玩耍,这样独立活动,他们怎能不快活,怎么会滥用他们的自由?无论我在他们面前或不在他们面前,他们都不感到拘束;相反,在他们的母亲面前,他们反而觉得心里更踏实。尽管那些约束他们的严格规矩是我定的,但他们并不觉得我特别厉害,因为,如果我不能成为他们在世界上最亲爱的人,我心里是会非常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