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吗?”我想知道。
“本能是重要的。它让动物们之间能够保持联系,对繁衍后代至关重要。而且,本能能在危险时发出警告。”
“但本能的力量是有限的。”我说。
“生活本身就是有限的。”
“那是对于虫子而言,”我坚持着,“而不是对于人类,对吗?”
“对于任何事物。”
“我不要限制。”
“呵,”女士冷淡地说,“野心勃勃的蠕虫。”
“那样不好吗?”
“野心?哦,不,完全不是。事实上,那也正是我头脑中所有的。”
听到这句话,我便想好好在她面前表现一下,吹嘘一下。
于是我说:“知道完全恰当的措辞,而不是大致正确的措辞,这一点极端重要,至关重要。想知道它有多重要吗?”
“那么,有多重要呢?”她上钩了。
“先想想闪电。”
“行,我正在想了。”
“现在想闪电的口袋。”
“什么?”
“闪电的口袋。”
这是个笑话,我在等着她想起这个词,然后夸我真是不简单,有学问,多有智慧,多聪明啊。可我等啊等,我想对于一个天才科学家来讲,她似乎反应慢了点。
“这是句俗语,”我给了她点提示,“马克吐温说的。”
“呵,”最后这位女士终于说,“现在我明白了。”
我容光焕发(别误会,我不是只会发光的虫子),炫耀地欢呼着。我是只爱好文学的蠕虫。
“不是口袋。”女士说。
“什么?”
“这个词说错了,抱歉。”
我兴高采烈的情绪一下子落到了谷底。
“但几乎是正确的,一次很好的尝试。”
“我根本就不善言辞,”我叹息着,“我是个傻子,小丑,像个蹩脚的文人。”
“别担心,”女士安慰我,“一只有头脑的蠕虫,不管是否能说话或是行为有点可笑,都不是件寻常的事情。实际上,你发出的任何信息都有研究意义。”
看来我并非生来就是个天才,那又怎么样?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根本就不是“生”下来的。如今,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分娩,并不是生命延续的必不可少的途径。
我是神奇的巫术和魔力的产物,大脑被分裂,身体被肢解,生来就是个杂种。如果不提才智、雄心和信念的话,至少我是真实的。不管怎么说,我的明天还是充满希望的,因为我的能力每天都在增长。
我希望什么?我期望着什么?不仅仅是会说话的能力,我要完完全全掌握语言这门艺术。语法、句法、行话、俚语,我要把它们统统学会,我还要正确地使用它们,完全正确。
语言能带来荣耀,语言能赢得嘉许。
语言能激起热情,语言能改变心境。
语言能把我高高举起,就像用手把虫子从污泥中捡出一样。
也许它不能。
事实上,我并不确切地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想到这些。我完全是在异想天开,说话终归是说话,如果我有手臂的话,我会动手去做。
我终于长好了。脑袋和身体都发育成熟。我变得雄辩、口齿伶俐、自命不凡,而且偏激、哕嗦,还会不断出错。但不管怎样,最重要的是我为自己感到无比自豪。我是个什么东西?之前我解释过了,或者说试着解释过了,不过那时还有语言障碍,现在让我再来试着解释一回。
我是一条新杆状线虫,一条本该生长在污泥当中的蠕虫。目前我居住在绿色的刷着白墙的研究实验室里的令人害怕的玻璃皿里。至少,我是以这条蠕虫为本体的。也就是说,我是从一条蠕虫开始的。然后他们非常巧妙地,富有创造性地将一个人类的智慧中央神经装置移植到我身上(更确切点说,是移植进我体内),也就是人的大脑。移植是以基因组的形式完成的,而在这之前,从技术卜_来说“我”还是不存在的。他们这么做是为了研究思想的诞生以及思想本身进行研究。而研究的物质对象,还用得着说吗,那就是我。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的什么动物呢,比如虾、老鼠或者海绵什么的?因为我已被大家所认知,已被排序,被拆开,又重新组合。我身上的每个零件,从基因到细胞到蛋白质,都被明确限定。我身上的许多基因经过进化,居然保持了与人类基因的相似性,这毫无疑问引起了极大的研究兴趣。实际上,有一些基囚甚至和人类基因是一模一样的。那就是说,新杆状线虫与人属智慧生命从某些小范围领域来看是相同的
以上这些信息除了靠我自己漫不经心的分析和自测得来之外,其他都是从研究我的女士那儿知道的。她叫希拉东尼,是位知识渊博的遗传学家,理论家,首席研究员。她通过一个特殊装置与我交流,这种装置能把她所说的话转变为我的听觉皮层能读取的跳跃的电流符号。类似的方法,通过另一个装置,她能把一些有形的图像和别的信息传送给我。而我则通过整个大脑皮层的传出神经通道与她交流。这些通道被嵌在我颞顶后部区域的一个机器装置上,这个装置能模仿人的语言。这样,我的话就能被打印出来或者显示在屏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