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看上去被问题惊呆了,但调整了一下情绪后,他说道:“我无法保证你会赞同他。他是个强人,为了实现他们的目标,强人:总是要比常人牺牲更多宝贵的东西。但他很爱你的母亲,他也爱你。”
这并非是我想知道的细节,但很明显范仍被情绪所左右,我决定最好留他单独待一会儿。在走过他身后时,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骤然一抖,就像是被这种接触灼伤了,我以为他会对我的触摸有所回应。然而他只是点点头,喉咙里哼了一声。我在那儿站了片刻,希望能想出点儿事说说,结果我只是祝他晚安,随后走进黑暗去找昙。
这次谈话后大约一个月,在头顿的一个海滨小镇上,一天清晨,戴特与范吵了一架,尔后离开了戏团,我被迫当天晚上扮演詹姆斯邦德科奇斯这个角色。尽管我以前同戴特一起表演过,但想到要在观众面前表演完整个节目让我有些焦虑,但我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昙把戴特的燕尾服改小了一点儿,我穿起来漂亮多了,她又帮我在脸上画了印第安人的图案;当范站在我们独特的马戏场中央,通过麦克风赞美着我传说中的英勇,介绍我出场时,我大步走进充盈着黄色灯光的帐篷内,锯屑和兽粪(一只小兽在我们到达现场前曾到这里来吃草)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我高举着胳膊,挥动着系在短柄斧和飞刀上的飘带,享受着欢呼。整个七排座椅都爆满了,观众由景点工人、渔夫及其家人组成,其中还有少数旅行者(主要是徒步旅行者),还有一群肥胖的俄国女人,她们是由矮小的越南人蹬三轮车从距海滩很远的一家旅馆拉过来的。
观众们兴致正高,这要感谢刚刚表演的一场滑稽剧,昙扮演一个乡下女孩,川则演一个农村小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他的欲望通过一根伸缩杆反映出来,这根杆能弹出去十四英寸长,就系在松大裤子的胯部。
梅穿着一件坠满金属片的红色衣服,曲线被勾勒得玲珑有致,她以手脚伸展的姿势站在木板前,人们立刻安静下来。范坐在马戏场中央的一个木凳子上,切换了背景音乐,古老的詹姆斯邦德电影主题曲。我向观众们展示着飞刀,转身瞄了木板一下,然后向梅掷出飞刀,将它结结实实地扎在她头上一英寸的木头上。
头四五下都完美极了,描画出了梅的头和肩膀。每一次飞刀扎入木板,观众们都发出惊叹之声。现在我无比自信地在转网躲闪中掷出一把把飞刀,配合着主题音乐装作躲避枪击,弯腰屈膝、收腹挺身、蹿蹦跳跃——可是一个疏忽,我大力快速掷出的飞刀离梅太近了,刺进了她手臂上方。她尖声大叫,从木板前捂着伤口蹒跚着躲开。片刻后她冷静下来,痛苦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从入口跑掉了。
观众们都吓晕了。范一下跳了起来,麦克风在他手中直晃。
有那么几秒钟,我生了根似的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夸张的音乐如同一副栅栏将我全然隔离开来,当川关上音乐时,栅栏才轰然倒塌,我感到上千双眼睛盯在我身上。我无法抵挡这种注视,跟在梅身后逃进了夜色。
主帐篷立在沙丘顶上,从那里可以远眺海湾和蜿蜒的沙滩。这是一个温暖、多风的夜晚,当我从帐篷里跑出来时,长满蒿草的沙丘被一阵狂风吹过,扬起沙尘。
在我身后,范的大叫大嚷盖过了狂风呼啸和巨浪拍岸的声音,他在劝观众们留在座位上,节目马上继续。
月亮几乎是满月,但躲在云后,给云山镶嵌上了银边。我起初并没有找到梅,后来月亮穿破云雾,给黑色的水面铺上一条银光闪闪的道路,轻触着波光粼粼的层层浪花,映亮了沙子,我发现了梅——靠她红色的服装认出来的——还有另两个人出现在下面大约三十英尺远的海滩上;他们在照料她。
我从沙丘表面遛下去,滑进了松软的沙子,结果摔倒在地。当我拔出脚时,我看到昙奋力地顺斜坡向我跑来。她为保持平衡抓住了我燕尾服的领子,差一点儿让我再次跌倒,我们歪歪斜斜地撞在一起,彼此抓着对方才站稳。
她在衣服上套了一件尼龙夹克,这件夹克与梅的那件区别甚小——昙的这件绣有一只装饰着银星的蓝孔雀。她闪亮的头发垂在颈后,水晶耳环在耳垂上闪闪发亮,黑色双眸烁烁放光。她看上去就像是光组成的,这种幻象随着乌云重新遮住月亮而慢慢消散。不过最震撼我的并不是她的美貌。我总想弄明白她是如何表现出各种美的形态的,从清纯的女学生到性感女子,再到大家闺秀,现在这个闪亮的化身在我面前突然出现,仿佛这位世界女神恰恰只为这个时刻而存在……不,她的冷静是对我影响最大的。它包围着我,穿透了我。甚至在她说话之前——她没有提及在梅身上发生了什么,仿佛那并不是可能致命的事故,不会破坏我的信心,让我一拿起飞刀就想退缩——甚至在我被她仿佛一切正常的冷静态度说服前,它就已经包围了我。
她说那只是常有的小问题,现在我们该回到帐篷中去,因为范快要没笑话可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