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茂正 译
许多年以前,我在一条相当大的轮船“共产国际”号上当大副,那是一条英国造的五千吨级的轮船。我们经常航行于海参威和堪察加之间,有时往南到上海,有时只走近一点的地方,到元山和函馆。
一九二六年七月,我们定期往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航行,顺道在函馆停一下,所以总要经过津轻海峡。那次出函馆往北航行,走了一昼夜,就遇到了狂风暴雨,那是一场真正的暴风雨。海上浪是那么高,浪峰盖过了轮船。甲板上,有我们的一批珍贵的货物,货舱里还有各种巨大的机器。我们的船长别贡诺夫尽管很严厉,可是个很可爱的老头,在船长台上他和我作简短的商量后,决定把舵转到大于顺航的方向,几乎是顺风航行了。水不再打进来,尽管波涛大得可怕,但船行比较平稳。我不得不安排新的航线来代替通常的航线:不靠近北面的锡科坦岛,而走千岛群岛更南的航线……
台风猛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才平息下去。但直到傍晚,海风还相当强大。到晚上,海风也平息了。我很早就想躺下睡觉,这几天几夜实在太疲惫了。
这些地方,夜里很不寻常,风平浪静,没有月亮,然而很明朗。我睡得很熟,但我有一种多年养成的习惯,听到钟声必然醒来。虽然我并不计算钟响过多少下,但我知道离我的班还有半个小时。一点不错,就在这时食堂服务员端着一大杯热可可来了。我要劝大家也养成这么个习惯,值班前喝一杯热可可,寒冷和潮湿就不觉可怕了,并且马上就不困了。我一跃而起,很快穿好衣服,喝过可可,抽了一袋烟,又伸直身子躺在吊床上。在寒冷、昏暗、潮湿、多雾的情况下,夜里换班前的这十到十五分钟是多么好阀[
我一边深深地吸着又香又浓的干烟叶,一边听着波涛不均匀的和机器准确运转的声响。机器很有劲的响声和整个巨大船身的轻微振动,象轻音乐的旋律那样,给人一种放心的感觉。船舱里根暖和,明亮的电好光落在一张小桌子上,桌上放着一本有趣的书,我值班之后总要享受它一番。我满意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船舱,高出于太平洋绿色水波二十英尺的微小“私邸”,回想起海员的职业所以吸引我,首先是因为它让我有许多时间来思考问题,对这一点我始终是倾心的。
我的思路被敲门声打断。门开了,船长强壮沉重的身子出现在门口。
“干吗这么早就走动起来了,谢明米特罗法诺维奇?”我问道,顺手挪过一把沉重的椅子。“看样子还没有天亮啊。”
“怎么还没有天亮呢!马上就可以熄掉电灯了。嘿,真是少有的好天气!”
“这么好的天气真该多睡一会儿,”我说。“我嘛,自然是多灾多难,我得值班了,可您呢?”
“嘿,年青人!你们就知道悠闲自在!”船长善意地回答。“我这老头子,不需要睡那么些时间。我已经上甲板看了一遍,计算了一下风暴带来的损失……顺便对您说,叶甫盖尼尼古拉耶维奇,白天里您检查一下您的大圆航线,别只是算一下就了事。”他补充了一句。
这时,我已把围巾围在脖子上,穿好了大衣。
“一定的,谢明米特罗法诺维奇,我们走的是新航线。”我回答船长说,同时划了一根火柴,抽起烟来。
船猛地撞在什么东西上,传来低沉的撞击声,整个船身振动起来。几乎就在同时,船尾某处轰隆隆地响了一声,机器运转声停了。我同船长面面相觑,仔细地听了几秒钟。机器又运转了,接着又是同样一声巨响,随之就又寂然无声。
我手上的那支划着了的火柴烧着了手指,我忽地抢在船长之前,奔出了船舱……
长期在海上航行的人,都能体会我那时的心情,知道在大海上机器停了会引起怎样的不由自主的恐惧。舰船强有力的心脏的跳动,那是显示它和大自然斗争的生命力。但现在停止了,这条船成了死物,它象是大海的一个玩具了。
我转身奔到舷梯前,爬了下去,这时才发现船的左侧倾斜了。这会儿船长也赶上了我。他气喘吁吁,说明他多么焦急,但这位在海上熬得头发斑白了的老头没有说一句话。
甲板上还是昏暗的。刚刚显现的黎明只给这条船画出了一个大概轮廓。领航室的门开了,从里面射出一条光线。
船长台上传来第三助手的惊恐声音:“不好了!谢明米特罗法诺维奇!我们触礁了……看来,螺旋桨撞坏了,舵也卡住不能动了……”
船长生气地喊道:“见鬼,怎么会有暗礁?这儿是最深的大洋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