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断我的话:“你也算医生,那怎么就看不出我没病?”
“只要您老用那无聊的‘别往下想’来封锁我,我又能看出什么来呢?”我喊了,的确是喊了。我的耐性本来是强装的,这下子怎么也维持不下去了。但我意识到已触动了他,干脆直截了当,“您看着就是有病,您行动呈病态——两根有裂纹的肋骨,体温,无食欲,骤发性的哭叫——这能算健康正常?要是您没病,就证实给我看,让我了解您心灵深处的一切!”
他低下头,眼光落到茶杯上,和解地笑了笑,耸耸肩。“我讲不过你,”他说,“干嘛我耍同你争呢?你表面看倒挺厚道的,死东西。”
我走开了,令人震惊的是我怎么会让一个精神病人给刺伤了心。麻烦在于:我过去的对象是孩子,他们如果拒绝接受观测,其原因总是很单纯,就好比动物因害怕而发呆,畏缩、拘谨。而这个人比我年龄大,知识丰富,先有交往和信任而后又破裂,这种裂痕就更难弥合了。
记下这些使人痛苦,再次刺伤我的心,但对我有教益。现在我对他的好些话更理解了。假如他因怀疑和不满现实而遭逮捕的说法有一定真实性的话,我就不打算在确诊前再把日记给博士看了。 (不过他这样信口开河也太不留心)纳狄丝博士可能正因为我缺乏经验才把这个病号交给我,我感到懊恼,我需要经验。
9月7日
真糊涂:这不就是她让我看凯姆士论文的原因吗?她当然知道底细,在上层机构里她就接触过罪犯教养所关于索德的材料。她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把这个病号交给我的。
我如梦初醒,一下子见识了不少东西。
今天的观测:索德依然愤怒、阴沉、故意去想性行为。这是他的一个回忆。可是正当她在他身体下面辗转扭动时,脸蛋突然给换成了我的漫画像,这一招还想得挺成功。我不大相信一个女人真会这样一个劲动弹,妇女们对于性行为的心理通常较为隐暗庄重,不会这样摇头摆脑地把自己和对方都当作肉体的傀儡。
过了不久,他对这套把戏也倦了,(因为这种回忆的每一粒信号光点都是一种肉体的参与感应,甚至不仅仅是一次性冲动)。接着,他的心绪开始天南地北地徘徊。
首先,写字台上图纸重新现了一张。他准是个设计师,因为他拿铅笔修改这张图。与此同时声音合成器传出一支声调清晰的曲子,而在感觉显示带上受此曲子信号干扰的作用区上,出现了一个以孩子的视线高度所看见的大而黑的房间。窗台很高,窗外暮色苍茫,树影正渐渐暗淡下去。房间里响着一个温柔的女声,兴许在大声朗读,间或插进那支曲子。与此同时,这个妓女意志崩溃似地在床上翻来滚去,每滚一次视平线升高一截,直到屏面上除了一只奶头什么也看不见了。
对前面部分连续十几秒的大量镜头我今天下午就得出了结论,而且是清晰完整的结论。
结束时,他又挖苦地问我:“学到些什么了?”
我吹了吹那支曲子。
他有点着慌了。
“可爱的曲子,”我说,“我头回听到。若是您写的,我就不到别处吹它了。”
“是个四重奏里的乐曲,”他又恢复了无防备意识和有耐性的“傻驴脸”。“我喜欢古典音乐,你不喜欢?”
“我看见那姑娘了,还有生在她脖子上的我的脸。您知道什么是我爱看的吗?”
他摇摇头,阴沉中带着羞惭。
“您的童年。”
这出乎他意外,过了一阵他说:“好吧,你可以了解我的童年,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什么都想了解到的。喂,你不是全录了像吗?能不能放给我看看?我想瞧瞧你都见到些啥。”
“行,”我说,“可是不等于您想像的那样好看又好懂。我学了八年心理观测,在判读别人的心理前先对自己观察了好几个月。您也从自己的心理录像开始吧。”
我领他到我的座位上,戴上耳机,将上回录制的镜头放了三十秒钟。
这一来,他态度诫恭了一大半。他沉思着问:“我猜被您称之为背、背景的那上面起伏奔跑的那些颤动斑点是什么呢?”
“视觉的扫描——当时您眼睛给蒙上了,这是眼皮里固有的视觉感受的输出信号。感觉和思维这两个显示带随时都存在大片相互干扰作用区。我们把屏幕分为三种显示带,因为除婴儿外,三者极难完全重合。在整个屏幕右端那颤动的光斑,很可能表示您肋骨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