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开始模糊颤动起来,发自躯体的电波增多了,很快他大声说道:“我疲倦了。”
于是我结束了观测。(共12分30秒)
取下罩冠和夹具后,我从大厅内的食品橱里端出一杯茶。递过去时他显得很惊奇,随即热泪满眶。由于紧握椅把,他双手痉挛无法接茶杯。我叫他别怕,我是尽力要帮助他而不是伤害他。
他抬头看看我,两眼象观测仪的屏幕,但我却无法看懂。要是此刻罩冠还在他头上该多好。看来我命里注定没法在最理想的时刻使用观测仪了。
他问:“大夫,为啥送我进这医院?”
我说:“为了诊断和治疗哇。”
“诊断治疗什么?”
我讲现在他也许记不得的那个图纸的小插曲,但他曾有过某些不正常的举动。他又问啥时候啥举动,我说治疗生效后一切就全清楚了。即便我了解他精神失常的原因,还是同样得这样说,这是正当的医疗规程。但我觉得心虚尴尬。
要是罪犯教养所的报告不保密,我将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真象,接下来对他后来这段话也更好回答了——“我早晨两点被弄醒,随后就是监禁、审讯、拷打、麻痹。仿佛那段时间有点举止不正常,你说是吗?”
目前我暂且只好说:“人在精神受重压时,弄不好会误解别人的行为。把茶喝掉,我要送您回病房,您的体温在升高。”
“病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接着几乎绝望地问:“难道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上这儿来?”
怪不怪?似乎他把我也包括进他那原本固有的错觉中去了,算成了“他的体系”之一部分。赶快到“莱因金库”③里查实一下这方面的记载资料。要知道这会不知不觉地感染我,而现在已没时间来节外生枝了。
【③ 莱因金库:原文为Rheingeld,传说中有莱因仙女守护的莱因金。这里借此典故,并以美国心灵研究学会理事,著名心灵学家莱因教授之名,把收集保存典型精神疾病症状的资料档案称为“莱因金库”。——译注】
下午对安娜和索德的观测录像作一般判读分析。我从未见心理观测仪显示过如此逼真的图象——甚至也不是药物诱发的幻觉,如此维妙维肖的玫瑰,一个花瓣的阴影迭映在另一花瓣上,天鹅绒般柔软潮湿的花质结构,富有阳光色彩时粉红,也有鲜黄的花蕊——我敢肯定,要是仪器配有气味合成器的话,准保会飘香,没错——这实在不是人脑的想象,根本就是植根于大地的东西,它有生命,它在生长,花下面支撑着粗壮、多刺的茎杆。
太困了,非睡不可了。
这段记录还得再读一遍,看看写得对不对。当时情形和谈话内容有无出入,想法是自发产生的吗?反正这段记录对我很重要。
9月5日
午餐时与纳狄丝博士讨论了“意识阻抗”问题。对于无阻抗意识的对象(几个孩子和安娜这样的抑郁症患者)我进行过一段诊治,掌握了一些观测判断的枝能,却从未见过索德这种警告自己“别往下想”的阻抗意识,也没遇到过他所采用的手法,并且整个二十分钟测程中,这种手法始终在起作用。他集中精力想他的呼吸,脉膊,肋骨痛和心理观测室里所能见到的东西。
纳狄丝博士提出对后一种花招可以把他的眼睛蒙上,并且指出我应将注意力放在感觉显示带上,因为他不可能控制非思维的各种感情冲动。
但令人惊奇的是,他的思维和感觉显示带相互干扰作用区竟那样大,引起共振那样严重。我相信他集中想呼吸节奏可使自己达到某种“超觉”境地。
当然太多数所谓“超觉”现象不过是些神秘主义者的骗术,是一种对行为活动不讲科学分析的原始现象。
今天安娜为我想完了“我的一天”,从早到晚全那么阴沉单调。这可怜的灵魂!她一点没想到过食物,虽然她只靠最低的食物定量度日。唯一给画面带来瞬间光明的是一张孩子脸,眼睛乌亮,戴着顶粉红色针织小帽,圆圆的面颊,她在观测暂停的简短交谈中告诉我,她总是特地经过一个学校操场去上班,因为“喜欢看小家伙们跑跳喧嚷”。屏幕上现出了她丈夫,穿着又大又笨的工作服,烦躁地咕哝着。天晓得她知不知道已经几年没见丈夫的面和没听丈夫说话了。告诉她也等于零,跟她不知道一个样。
今天才注意到,她织的正是一顶粉红色小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