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吃试试。”德那霍咕哝。他已经吃完整整一只了。
理察德卡特林认为这场温馨的家庭团圆闹剧该结束了,于是换用总结的口气道:“知道吗,不管你是谁,都并非我想象中的德那霍。”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人,老家伙?”
卡特林耸耸肩,“我用我的头脑而非精子创造了你,所以你带有太多我的特点,这不是亲生骨肉能够遗传的。换句话说,你就是我。”
“嘿,”德那霍眨眨眼睛,“别开玩笑了。妈的,我可一点不像你。”
“你没有选择。你的故事就是我的青春期,每个作家的第一本书都是这样。瑞琪镇是现实中的纽约庞佩镇,你的朋友是我当年的朋友。你,就是我。”
“是吗?”德那霍脸上挂着一丝嘲笑。
理察德卡特林点点头。
“你他妈的还真走运!”德那霍哈哈大笑。
“什么意思?”卡特林反问。
“你生活在自己的梦想世界里,知道吗,老家伙?也许你试图让自己变得像我,但我告诉你,没门!在瑞琪镇,我是响当当的大人物;而在庞佩镇,你只是弹珠机边闲逛的四眼儿。你让我拥有了远远超乎十六岁的智商;而现实中的你,二十岁开始大学生活之前连在别人面前脱衣服都不敢。我脱口而出的每句俏皮话,你得花好几周时间才能理解。小说中我所做的疯狂事,有些发生在达克身上,有些发生在乔依身上,还有些根本就是你凭空捏造。最重要的是,它们中没有一件发生在你身上。拜托,老家伙,你是在盗用别人的经历和故事。别再对我说笑话了。”
卡特林脸上微微泛红,“那是写小说!是的,原型的确和我青年时代有所出入,但是……”
“你根本就不起眼,”德那霍道,“别编了。”
“我不是不起眼,”卡特林隐约感到一阵刺痛,“《混混日记》是真实的,但小说里的主人公得比现实生活中的我更引人注目才行。艺术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我必须把生活里的各种琐事集中起来,重新安排,使之具有成熟的轮廓与结构,而不是作机械重复。那是我的工作。”
“不,你的工作是把达克、乔依和其他所有人胡编乱造一通,好让你在小说里过他们的日子,然后骗自己那都是你的经历。你他妈甚至还疯到以为我是你的原型,日子长了居然信以为真。你是个吸血鬼,老爹,你是个天杀的小偷。”
理察德卡特林抑制不住内心的狂怒。“滚出去!”他咆哮。
德那霍站起来,伸伸懒腰。“哟,我他妈好伤心啊。要把自己的孩子扔进爱荷华冻死人的夜里吗,老头?我做错了什么?在那本该死的书里你不是那么喜欢我吗?在书里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一旦我是真实的你就不喜欢了?这是你的问题。你对真实生活的感情抵不上对书的一半。”
“我很喜欢真实生活,谢谢。”卡特林粗暴地打断他的话。
德那霍微笑着,站在原地,突然像被水冲走了似的,虚幻不实。“是吗?”他说,声音渐渐微弱。
“是的!”卡特林回答。
这时,德那霍已明显地褪去了颜色,所有色彩都从他身体里消逝,他看起来几乎是透明的。“证明它吧,”他道,“爸爸,到你的大厨房去咬一口该死的、真正的生洋葱。”他把头发朝脑后一捋,放声长笑,笑声在空中回荡,直到他消失不见。
理察德卡特林愣在原地,目光呆滞地瞪着德那霍消失的地方。终于,他觉得非常疲惫,爬上楼梯回到床上。
第二天早上,他给自己做了顿丰盛的早餐:橙汁、现磨咖啡、涂着厚厚一层黄油和黑莓果酱的英式松饼、芝士煎蛋和六大条培根。烹调和享用美味本来可以转移注意力,但今天显然没奏效。德那霍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是个梦,是的,一个疯狂的梦。但这不足以解释壁炉里摔坏的玻璃杯和起居室那些空啤酒瓶。最后,他终于找到个理由——一定是喝醉了,经历了一小段疯狂的梦游。从长远来看,这是和米雪尔那场大吵的后遗症,并由她送来的画像所触发。卡特林对这样的解释很满意。或许该去见见医生或者心理辅导师。
早餐过后,卡特林径直走回工作室,决定直面心中的困惑,寻求解决之道。被米雪尔破坏的画像还在壁炉上挂着。那是道流脓的伤口,他心想,是它感染了他,该到摆脱的时候了。于是卡特林点起炉火,当烈焰熊熊燃烧时,他取下损毁的画,拆掉金属框架——他生活一向勤俭节约——烧毁了那块四分五裂的帆布。油烟飘散,这是清洁的气息。
下面该处理德那霍的肖像了,卡特林仔细想想,那可是幅不错的作品,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