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那么跟我说话!”理察德卡特林内心充满恐惧,这是一种耻辱,这种耻辱转化成为愤怒,“我不吃这套,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是你的父亲。”
“不,”米雪尔狂笑道,背过身去,“不,我没有父亲,你也没有子女,没有,除了你书中的人物,他们才是你的子女,你唯一的子女。你的书,你那些该死的书!他们才是你的子女,他们才是你的子女,他们才是你的子女!”她转身,跑过他旁边,冲出大厅,停在工作室门前。卡特林担心她接下来可能做的事,便追赶过去。
当他赶到时,米雪尔已经找到了刀,并将它高高举起。
理察德卡特林坐在沉默的电话机旁,看着老爷钟敲碎黑暗。
他三点时拨打米雪尔的电话,四点时拨打,五点时拨打。答录机,一直是答录机,用她那嘲弄的声音回答。他的留言一次比一次绝望,窗外暮色已至,光亮渐暗。
没有脚步声,没有敲门声,没有黄铜门铃尖厉的召唤。这是个墓地般安静的下午。但当傍晚来临时,他知道它已经来了,一个棕色硬皮纸包装的矩形包裹,落款是他熟悉的笔迹。最后一幅肖像。
他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因此,她用这样的方式惩罚他。
时钟滴答,夜色凝重,门后异物的压抑充斥整个房间。恐惧一小时一小时地增长,他端坐在扶手椅内,跷脚,张嘴,思考,回忆。残忍的笑声不断回响,烟头的红点若隐若现,移动,旋转。他想象,想象它们在皮肤上滚烫的吻,品尝尿液、血液和泪水,感悟暴力,感悟亵渎,感悟所有的淫乱。他的手,他的声音,他的脸,他的脸,他的脸,他的脸,他有上千个名字,却只有一张脸。他最小的孩子,他的宝贝,他那残忍的宝贝。
他把自己封闭得太久了。卡特林多么希望她能够了解。这是种让人脆弱无力的感觉,超出了写作可以涵盖的范围。他曾是个作家,但那已成为过去;他曾是个丈夫,但他的妻子早早去世;他曾是个父亲,但他的女儿痊愈后去了纽约,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可在那最后一夜,在他的双臂保护之下,他的女儿卸下所有防备,把一切都告诉了他,让他看到她伤在哪里,毫无保留地展示出自己所有的痛苦。而他,又是如何回应这一切的?
那夜以后,他念念不忘,不停思考,在脑海里重新排列所听到的故事,推敲合适的字眼,创造紧凑的场景,想出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那的确骇人听闻,但这是生活,未经加工的、野蛮的生活,写作的绝佳素材,卡特林最需要的东西。她让他看到自己伤在哪里,他可以讲述给众人倾听。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他抗拒过,的确如此。他写过其他短篇,写过一篇散文,还写过几个评论。但那个念头不放过他,每一夜都折磨着他,不得安宁。
于是他把它写了出来。
“我有罪。”卡特林在黑暗的房间里说出这句话,当他开口时,他觉得心安理得。这种释然驱走了所有恐惧。他的确有罪,他犯了错,应该坦然地接受惩罚,只有这样,才是唯一的出路。
理察德卡特林起身走向门口。
包裹就在地上。
他把它拖进屋,原封不动地搬上楼。他应该接受它,应该把它挂在其他几幅肖像旁边,靠着德那霍、席茜和贝瑞林顿,排成一排。是的,他找来铁锤仔细测量,敲入钉子。
最后,他才打开包裹,直视里面的那张脸。
这幅肖像完全抓住了她的神韵,没有哪个画家能画得更好。不仅是她脸部的线条,高高的颧骨,湛蓝的眼睛,一丝不苟的金发,更在于人物的内在特征。她看起来好年轻,精神而自信。从中,他看出一种力量,看出勇气与倔强,但他最爱的是她的微笑,那可爱的微笑照亮了她的整张脸。这样的微笑让他想起曾经认识的一个人,却记不起是谁了。
一种久违的释然在理察德卡特林的心中转瞬即逝,随之而生的是更大的失落,彻底的失落。他明白这已经超过他所信仰的文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