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任何理由会变聋,但他想他刚才一定聋了,因为不久以后他听到菲德先生在他的耳边喊他,并轻轻地摇动着他,引起他的注意。当他十分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看四周的时候,他发现布林伯博士已到房间里来了;窗子开着,他的前额被喷洒的水淋湿了;虽然他确实很奇怪,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
“啊!喂,喂!好极了!我的小朋友现在觉得怎么样?”布林伯博士鼓励地说道。
“啊,很好,谢谢您,先生,”保罗说道。
可是地面似乎出了什么毛病,因为他不能稳定地站在上面;墙壁似乎也一样,因为它老爱旋转着,旋转着,只有非常使劲地注视着它们,才能使它们停止。图茨先生的头看上去既比正常时大,又比正常时远;当他用胳膊抱着保罗到楼上去的时候,保罗惊奇地注意到,门的位置跟他预料会看到的地方完全不同;最初他几乎以为图茨先生将迳直地走到烟囱上去。
图茨先生一片好意,十分亲切地把他抱到了房屋的顶层,保罗对他的亲切的情谊表示感谢。可是图茨先生说,如果他能够的话,他愿意比这做更多的事情,而他确实是做了更多的事情,因为他极为亲切地帮助保罗脱掉衣服,帮助他上了床,然后在床边坐下,吃吃地笑着,笑了好一阵子;文学士菲德先生从床的另一端弯过身子,用瘦削的双手理着保罗头上的硬发,使它们竖得笔直,然后假装保罗已恢复健康,要向他灌输各种学问的样子;菲德先生做得非常滑稽,态度又十分亲切,保罗决定不了究竟是向他笑好还是哭好,所以就同时又笑又哭。
图茨先生怎样消失不见,菲德先生又怎样转变成皮普钦太太的,保罗从没有想到要问,他也根本没有兴趣知道;但是当他看到皮普钦太太而不是菲德先生站在床的那一头的时候,他喊道:“皮普钦太太,别告诉弗洛伦斯!”
“别告诉弗洛伦斯什么,我的小保罗?”皮普钦太太走到床边,在椅子上坐下来,说道。
“我的情形,”保罗说道。
“不会告诉,不会告诉,”皮普钦太太说道。
“皮普钦太太,您想我长大以后,我想做什么?”保罗在枕头上转过脸来对着他,并沉思地把下巴搁在他交叉的双手上。
皮普钦太太无法猜测。
“我想,”保罗说道,“把我所有的钱都存在一个银行里,永远不想再赚更多的钱,然后跟我亲爱的弗洛伦斯离开城市到乡下去,那里有一个美丽的花园,还有田野和森林,跟她在那里住一辈子!”
“真的吗?”皮普钦太太喊道。
“是的,”保罗说道。“这就是我想做的,在我——”他停住了,然后沉思了一会儿。
皮普钦太太的灰色眼睛细看着他的若有所思的脸孔。
“如果我长大了,”保罗说道。然后他立刻接下去向皮普钦太太谈到晚会的一切情形,谈到邀请弗洛伦斯参加,谈到他会由于所有的男孩子都会爱慕她而感到自豪,谈到他们对他都很友善亲切和都喜欢他,谈到他很喜欢他们以及他为此而感到高兴。然后他向皮普钦太太谈到他的分析评语,谈到他确实老气,并想听听皮普钦太太对这一点的意见,和她是否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以及这意味着什么。皮普钦太太完全否认这一事实,以此作为她摆脱困境的捷径。但是保罗对这一回答很不满意,寻根究底地望着皮普钦太太,期待着她给一个真实一些的回答,因此她不得不站起来,望着窗外,来避开他的眼睛。
有一位沉着镇静的药剂师,不论哪一位年轻的先生病了,他就到学校里来。不知怎么的,他进了这个房间,并和布林伯夫人一起出现在床边。保罗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以及他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但是当他看到他们的时候,他在床上坐起来,详详细细地回答药剂师的一切问题,并低声对他说,请他别让弗洛伦斯知道任何情形,还说他已下定决心让她来参加晚会。他跟药剂师絮絮叨叨地聊了很多话;离别的时候,他们已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当他闭上眼睛重新躺下的时候,他听到药剂师在房间外面很远的一个地方说——或者是他梦见这个情形——,他缺乏生命力(保罗纳闷这是什么!),体质十分虚弱;由于这小家伙决心在十七日那一天跟他的同学们离别,因此如果他的状况没有恶化的话,那么最好是满足他的愿望;保罗又听他说,他很高兴从皮普钦太太那里听到,这小家伙想在十八日到他伦敦的朋友家里去;他对病人的情况了解得更加清楚的时候,他将在十八日以前写信给董贝先生。现在没有直接的理由要——什么?保罗没有听清这个词。保罗还听到他说,这小家伙头脑聪明,但他是个老气的孩子。
他那么明白地表达,许多人又那么清楚地看到的老气究竟是什么呢?保罗怀着一颗跳动的心感到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