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见解、说法,都是无可挑剔的。实际斗争起来,剑拔弩张之际,恐怕就做不到,甚至反其道而行之了。唐宋以来,朋党间的斗争,得势者都是把对手流窜得越远越好。
耕堂曰:今读李卫公失意后所作诗文,亦多悟道之言。岂人之一生,穷极潦倒之时,则与道近;而气势焰盛之时,则与道远乎!
1987年5月1日写讫
读《求阙斋弟子记》
一
求阙斋,系曾国藩斋名,撰者王定安曾供职他的幕中,小有文名,过去提到的《湘军记》,也是他的著作。文师桐城,对自己的史才,也颇自负,实际上并不高明,但史法还是可以看出一些来的。这部书,实际上是曾国藩的传记资料。
据扉页,此书光绪二年,刊于都门,板存硫璃厂东门桶子胡同龙文斋。李鸿章题署。
书价十六元,购自何地,已不能记忆。白粉连纸印,刻工不精,笔画时有错乱,京板之通病。有七千卷书楼孙氏记印章,朱、黄二色断句,通读到底,可谓用功之士矣。
全书共十六册,三十二卷。分《恩遇》,《忠谠》,《平寇》,《剿捻》,《抚降》(李世忠),《驭练》(苗沛霖),《绥柔》(包括天津教案),《志操》,《文学》,《军谟》,《家训》,《吏治》,《哀荣》等节。
此书购于读太平天国史料,兴趣正浓之时,然书到较迟,不久即逢浩劫,未及细读。今又检出,心情已非往日。太平天国史料,多已束之高阁,兴趣已成过去。写来写去,读来读去,所谓天国之梦,不过惊醒于“自相残杀”四字而已。非曾氏兄弟之功业也。
当金田骚动之时,天主耶稣,本非中国之物,塾师炭夫,亦非群众景仰之人,何以登高一呼,万夫云从?此因人民深陷水火,求生之念甚切,亟思有人拯救,并不顾及前途吉凶,到底如何。遂于短期之内急转直下,掩有半部江山。曾、左之徒,初以封建道统,号召地主子弟反抗异端,而旷日持久,未见成效。终以天国内讧,乃告功成。此非曾、左封建道统之胜利,乃洪杨本身封建道统之胜利也。历史如此嘲弄人民可不知畏乎?
今读此书,《平寇》一节,略而不读,从《剿捻》开始。
由弟子记其先师言行,成为著述,古代多有。《论语》就是一部弟子记。但像《求阙斋弟子记》这样卷帙浩瀚的书,还是少见的。这是因为曾国藩去世不久,威名未消,他手下文武,仍在掌权。把老师的文功武略,弄得冠冕一些,大家的脸面,都会增添光彩。
曾国藩对付太平军,是用深沟高垒,长期围困的办法。对付捻军的办法,则经过几次改变。最初,鉴于僧格林沁的惨败,他向皇帝疏奏:他本人不能骑马,不能像僧亲王那样,身不离鞍,昼夜穷追。他主张用重镇堵截的办法,并说这是他的所长。然而他的措施并不见效,引起朝廷的不满,有的御史还上折子,请求对他“略加贬抑”,朝廷虽然没有采纳,但对他的态度,已经远不像“发逆”未平时那样倚重了。
后来,他又采用追、堵并重的办法,收效也不大。捻军之败,还是败在潘鼎新属下的洋枪队上,正像帝国主义参与其间,遂使太平天国失利一样。
捻军的马队,实在厉害。王定安描述道:
然旋灭旋起,且益狡悍。每侦官军至,避走若不及,或穷追数昼夜,乃反旗猛战,以劲骑分两翼,抄我军马。
呶人,慓,疾如风雨,官军往往陷围不得出。贼尤善用长锚,巨者逾二丈。我军以枪炮轰击,贼马闻枪声,腾扑愈猛,瞬息已逼阵,枪不得再施。又喜以一步挟一骑,为团阵滚进,官军以此益畏之。
曾国藩屡次承认,官军的马队,远不及捻军。不过他提出的清圩政策,确实给捻军造成了很大的困难。王定安写道:
自捻逆扰乱以来,据蒙亳村堡为老巢,居则为民,出则为捻,若商贾之远行,时出时归。其回窜也,皆有莠民勾引。
清圩以后的情形,则是:
厥后任赖由泗宿入怀远,牛烙洪由永城入亳州,皆欲回巢,纠党装旗。各圩寨闭门与贼绝,贼徘徊怀远,几及一月,卒不得逞。从此贼遂四出不归,以迄于灭。
但是,曾国藩的“剿办流寇,原不可以无定之贼踪,改一定之成局”的老成持重的主张,因师老无功,朝廷不再耐烦,就叫李鸿章把他换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