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德的目光回到他们这个互助组上。他们一共是四家,就有三家烈军属。除振德和冷元外,玉珊的哥哥是去年参军的,家里只剩她一个姑娘能参加生产;而冷元的二儿子吉禄是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不在家——担任支前勤务;唯一的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是村里著名的“瞎”新子——夜盲眼。振德心里紧张地想道:“再不能走了!剩下的那几个青年,应付支前任务还吃力,人再走,生产就垮了。”可是他转念又想:“不,还要走。看样子军队还是要扩大……”
“大叔呀,怎么俺春玲姐还不送饭来呢?”玉珊提着盛种子的小篮子走过来,向振德说。
“饿啦?”振德微笑着。
“我倒不要紧,是肚子咕噜咕噜直‘打雷’。”她俏皮地两手卡着肚子,“春玲是不是把咱们给忘啦?”
冷元放下撒完的粪筐,摸索着烟袋,笑笑说:“不用急,春玲不等你‘下雨’就来啦!”
玉珊侧耳一听,喜欢道:“嗬!她真的来啦……”
“在哪?我怎么看不到!”新子用力睁大眼睛张望。玉珊忍住笑,指着叫:“在那里,在那!”
新子还是说看不到。冷元被逗笑了:“新子,她耍弄你眼睛不好使。”
新子不服气:“我眼夜里瞎,白天好好的!”
“那末,只到夜里才叫你瞎新子哪!”玉珊大笑。“尖嘴闺女,瞎新子是你叫的吗?”新子抓住玉珊的头发,“快说,在哪?”
“嗳呀!不敢啦!不敢啦!”玉珊尖声求饶,“大叔、大爷!快救救我呀!”
振德笑着吩咐:“快说实话吧!”
“我说,我说!”玉珊叫道,“我是听歌听出来的。”
冷元抽着烟问:“好几个人唱,你怎么听出有春玲在里面?”
“那还听不出来?俺玲姐唱的又清又脆,又响又亮,和敲钟似的,不听也得听,歌自己住你耳朵里钻,聋子也听得”玉珊兴致勃勃地说,忘记头发还被人揪着,又想起什么转朝振德问:“咦,大叔,听说春玲的名字和她的嗓子还有点关联呢,是吗?”
“不假,”振德回道,“这孩子刚生下哭声就大,她妈说和铃铛响一样,就叫个‘铃’吧,尔后她自己写成王字旁的‘玲’了。”
“哈哈,真有趣!”玉珊高兴地叫着要跑,头发挣得头皮痛,才发觉还被新子揪着,“快放手,我迎春玲姐去啦!”新子胜利地说:“叫我声哥。”
“好,新子哥。”尖嘴闺女屈从了。但新子一松手,她跑出几步回过头来,一连串叫道:“瞎新子,瞎新子!一百个瞎新子!”向歌声起处飞奔而去……晨雾在阳光下消散,田野西面南面的山上,一片翠绿。露水盈盈的山里红花,异常娇艳、明媚,宛如衬雪的红梅那样显眼耀目。松软黝黑的泥土,散发着醉人的气息。成双并对的春燕,在翻起的田地上空飞旋,时而闪电般地俯冲下来,捕捉冬蛰出土的虫蛹。
人吃饱,牲口喂足料,播种的速度加快了。
春玲点了一气种子,就和冷元换过来,她要向犁沟里撒粪。别看她身子细苗苗嫩少少的,可是背起五六十斤重的一筐细粪,腰向后仰着,两腿敏捷地迈动,撒得很快,不亚于年轻的瞎新子。
此时,顺路走来一个人。她腰束皮带,手提小白包袱,步伐又壮又快,若不是她那黑油油的长发,从行走上很难辨出是个女性。春玲的眼睛就是亮,她立时认出是谁,朝父亲叫道:“爹!俺姐来啦,到这儿来啦!”她撒腿迎了上去。
区委书记曹春梅跟着妹妹走上来。春梅的相貌和春玲相仿佛,只是姐姐比妹妹壮实些,脸也大些。在她那拂着乱发的前额上,留有浅浅的细纹。她身着一套粗旧的黑裤褂,因为身体的丰满,加上腰间的皮带,衣服绷得紧紧的,胸部自然地高出来。看样子春梅走得很累,两颊殷红,几缕头发贴在汗浥浥的腮边。
“大爷,爹!你们种包米呀!”春梅向冷元和父亲招呼道。然后,对玉珊、新子笑笑;接过妹妹递过来的一碗水,一气喝光。
“啊,又有好些天没见着,回家看看?”冷元亲切地说道。“这些日子在马山前村啦,回来有事。”春梅看着冷元布着尘土的苍老慈祥的脸,心一收,脸一沉,有些勉强地笑笑,关怀地说:“大爷这些天身子好吗?可要保重些啊!”冷元轻松地笑道:“没干什么活,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