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学生见孙俊英那一板正经地看标语的神气,就调皮地说:“你说好,是意义好,还是字写得好?”
孙俊英答得也机灵:“都好。”
“请你念给俺们听听。”
孙俊英攻为守计:“小毛孩子,眼那末懒,要妇救会长动嘴费舌!”
“照我说,你不是怕费嘴舌,八成是字不认得你吧!”男学生看着羞红脸的孙俊英,得意地笑了,“好,咱们向你宣传宣传。”
于是,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指着标语念道:“保家保田人人有责!”
“能当梁的当梁,能当柱的当柱!”
“消灭反动派,解放全中国!”
“以雄厚的人力物力支援解放战争!”
“好铁打好钉,好男当好兵!”
“好男不说嘴,好女不扯腿!”
当学生们念到“复员军人应重返前线杀敌”时,孙俊英的脸色立时沉下来,心有点波动……“妇救会长,人都到齐啦!”春玲跑来叫道。
孙俊英掩饰着内心的不安问:“春玲,这叫复员军人上前线的标语,是你编的?”
“是水山哥叫写的。”春玲对她的发问有些迷惑,“你对它有意见?”
“不不,没意见。”孙俊英急忙回答,又迟疑着说,“不过这提法有点笼统,应该说明是没负过伤的,说明受伤不紧要的,说明伤全好了的。”
“标语口号哪有写上这末多‘说明’的!”春玲不满意她的挑剔,“这末写,也自然是指现在身子全好了、够参军条件的人。”
孙俊英立时豁然开颜:“说得是!我不懂编句写字的规矩。走,开会吧!”
会场上寂静无声。几个在母亲怀里的孩子吃惊地伸长脖子,被这热闹的妇女会场突然沉静下来吓呆了。
站在前面桌旁的孙俊英,脸上浮现着教训人的神色,打破沉默说:“怎么不说话啦!还有谁报名?”不见回答,她提高声音激昂地说:“没报名的应该想想,自己不害臊吗?做一个妇救会员,看着人家的男人都上前线打老蒋,自己的留下享太平,睡热炕头,好意思吗?唉!我这当妇救会长的样样能带头,比如去年斗争地主吧,我先拖出那家的婆子。可是这次我只能说说嘴,可惜我没儿子,男人又是残废军人。唉,也不兴花钱买个够参军条件的人……”
坐在后面的一位年轻瘦个妇女,心里冷笑道:“你当干部的净说漂亮话,你还不满三十岁,哪来够参军的儿子?你男人残废?哼,干起活来比不残废的还有劲。”她厌烦再听下去,拧一把正在吃奶的娃娃的屁股。
孩子哇哇地哭了,扰乱着孙俊英的讲演。
青妇队长曹春玲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昨夜和父亲的一席谈话,使她的身心充实了好多东西。吃一堑,长一智,孙若西的丑行使春玲受了一次辨认真人假象的教育。昨晚父亲睡去后,春玲在明月底下想了好久。她为由于孙若西的关系冲淡了和儒春的感情,阻遏了她去争取儒春继续进步的努力,深负内疚。过去,春玲老生儒春的气,现在她觉得做了对不起儒春的事。春玲成人以来,第一次以姑娘的心去深刻地回味她和儒春的相处,她加倍感到那种从童年积蓄起来的情意的可贵,难得,甜蜜;通过刚才她与儒春在打谷场上的会面,她更增强了帮助儒春进步的信心,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对于孙若西,春玲已经从心里把他甩出去,就象摈弃不慎落进口袋里的一块污泥一样。
春玲听着妇救会长这番话,觉得有些过重。因为适才大多数人的表现都挺好,纷纷下保证,有亲人的动员亲人参军,没亲人的向周围的人宣传。现在会场上的情况很明显,剩下三四个妇女的思想还不通,不敢下保证,而她们的亲人正是够参军条件的。女人们明明知道,下了保证就等于放手让亲人奔赴战场。
春玲刚才听到孙狗剩的母亲让儿子参军的消息,很佩服父亲的本领,更增加了她去说服老东山的力量。她本想不声张,悄悄地去完成动员儒春的任务。这一来是她怕说不服老东山,落个言过其实;二来在人眼前提出来也害羞。现在她见会场上形成僵局,不带动一下,那几个妇女很难起来。于是,她抛弃了一切顾虑,向大家说:“我表示一下态度,保证动员一个青年去参加子弟兵!”
妇女们的目光都集中到春玲身上。巧儿急忙问:“青妇队长!你动员谁呀?你只一个哥哥,不用你动员,人家把小日本都打败了!”
那抱孩子的瘦个青年母亲又在心里嘀咕道:“哎,春玲一向不会装假,这次也反常了,她学开了孙俊英。她明知兄弟小,爹爹老,可就要说……”她突然顿住,象听到了雷声。“我动员儒春去。”春玲镇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