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同志说:“手表给我。”
麻叔抬手看看腕上的表,说:“难道我还能落下你的手表?!真是的!”
老董同志说:“我没说你要落下我的手表。”
麻叔说:“老董同志,我们把您请来一次也不容易,您听我慢慢说。咱们这里不但粮食紧张,草也紧张,要不寒冬腊月还能去放牛?就这些牛也养不过来了。牛是大家畜,是生产资料,谁杀了谁犯法。杀又不能杀,养又养不起。去年我就对老杜说,如果你再让母牛怀了犊子,我就扣你的工分。谁知道这些家伙让所有的母牛都怀了犊。老董同志您替我们想一想,如果不把这个家伙阉了,我们生产队就毁了。我们去年将三头小牛扔到胶州集上,心里得意,以为甩了三个包袱,可还没得意完呢,它们就跑回来了。不但它们跑了回来,它们还带来了两个小牛,用棍子打都打不走。我们的保管员用棍子打牛还被人家告到公社革委会,硬把他拉到城南苗圃去办了一个月的学习班——宁愿下阴曹地府,不愿进城南苗圃——说他破坏生产力,反革命,打瘸了一条腿,至今还在家里趴着……”
老董同志打断麻叔的话,说:“行了行了。老管,您这样一说,我更不敢动手了,我要把这头牛阉死,也要进城南苗圃学习班。”说完,抓起一把土搓搓手,站起来,瘸着腿,走到自行车前,蹬开支架就要走。
麻叔抢上前去,锁了老董的车,将钥匙装进口袋里,说:“老董,你今天不把这头牛阉了你别想走!”
老董同志脸涨得青紫,嘴唇哆嗦着起了高声:“你这人怎么这样?!”
麻叔笑着说:“我这人就这样,你能怎么着我?”
老董同志气哄哄地说:“你这人简直是个无赖!”
麻叔笑着说:“我就是个无赖,您怎么着?!”
老董同志说:“这年头,乌龟王八蛋都学会了欺负人,我能怎么着您?贫下中农嘛,领导阶级嘛。管理学校嘛!”
麻叔说:“老董同志,您也别说这些难听的话,您要是够朋友,就给我们把这个祸害阉了,您要是不够朋友,我们也拿您没办法。但是您的手表和自行车就留给我们,我们拿到集上去卖了,卖了钱去买点麦穰草喂牛,把人民公社的大家畜全都饿死,也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老董同志说:“老管你就胡扯淡吧,饿死牛与我有屁的关系?”
麻叔说:“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全公社的牛都饿死了还要你们兽医站干什么吗?还要你这个兽医干什么?人民公社先有了牛,才有你这个兽医。”
老董同志无可奈何地说:“碰上了你这号的刁人有啥办法?怪不得人家说十个麻子九个坏,一个不坏是无赖!”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这块形势就明明白白地摆在这里,干不干都随你。”麻叔笑嘻嘻地说着,把手腕子夸张地举到耳边听着,说:“好听好听,果然是好听,一股子钢声铜音儿!”
老董同志说:“你把表给我!”
麻叔瞪着小眼,说:“你有什么凭据说这表是你的?你说它是你的,但你能叫应它吗?你叫它一声,如果它答应了,我就还给你!”
老董同志恼怒地说:“今日我真他妈的倒了霉,碰上了你这块滚刀肉!好吧,我阉,阉完了牛,连你这个王八蛋也阉了!”
麻叔说:“阉我就不用您老人家动手了,去年春天我就让公社医院的快刀刘给阉了。”
老董同志摸出刀子,说:“麻子,咱把丑话说到前头,这头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要负完全彻底的责任!”
麻叔说:“有个屁的三长两短?那玩意儿本来就是多余之物!”
老董同志扬起脸,对我们说:“广大的贫下中农同志们做证,我本来不想阉,是麻子硬逼着我阉的……”
麻叔说:“好好好,是我逼着你阉的,出了事我承担责任。”
老董同志说:“那好,你说话可要给话做主。”
麻叔说:“老先生,您就别啰嗦了!”
老董同志看看双脊,双脊也斜着眼睛看他。老董同志伸着手刚想往它尾后靠,它甩了一下尾巴就转到了杜大爷背后。杜大爷急忙转到它的头前,它一甩尾巴又转到了杜大爷背后。杜大爷说:“这东西,成了精了!”
老董同志看看麻叔,说:“怎么样?麻子,不是我不想干。”
麻叔说:“看刚才那个吹劲儿,好像连老虎都能骟了,弄了半天连个小公牛都治不了!把刀子给我,您到一边歇着,看我这个没上过兽医大学的老农民把它阉了!您呐,白拿了国家的工资!”
老董同志脸涨得青紫,说:“麻子,你真是狗眼看人低!老董我今天不阉了它我就头朝下走回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