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爷惊喜无比,说:“罗汉,你他妈的真是个天才!你这一刀,牛轻松了,我也轻松了。你要早来这么一刀,双脊没准早就好了,根本不用到公社去……太好了……太好了……我见了老董同志一定让他把你留下当学徒,我的眼色是没有错的,我看准了的人没有错的……”
杜大爷折了一根树枝,转到牛后,将树枝戳到牛的蛋皮里搅着。牛似乎很痛苦,想抬起后腿蹬人。但它仅有蹬人的意念,没有蹬人的力气了。它的后腿抬了抬就放下了。它只能用浑身的哆嗦表示它的痛苦。杜大爷真诚地说:“牛啊牛,你忍着点吧,这是为了你好……”蛋囊里的脏物哗哗地往外流,先是白的、黄的,最后流出了红的。杜大爷扔掉树枝,说:“好了,这一下保证好了!”
我们拉着它继续赶路。它走得果然快了一些。杜大爷从槐树上扯下了一根树枝,树枝上带着一些嫩叶,递到它的嘴边,它竟然用嘴唇触了触,有点想吃的意思。尽管它没吃,但还是让我们感到很兴奋。杜大爷说:“好了,认草就好了,到了公社,打上一针,不出三天,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牛了。”
太阳发红时,我们已经望到了公社大院里那棵高大的白杨树。我兴奋地说:“快了,快要到了。”
杜大爷说:“望山跑死马,望树跑死牛,起码还有五里路。不过,这比我原来想得快多了,该说什么说什么,多亏了你小子那一刀,不过,如果没有我那一根树枝也不行。”
我们越往前走,太阳越发红。路边那个棉花加工厂里的工人已经下班,一对对的青年男女穿着色彩鲜明的衣服在路上散步。他们身上散发着好闻极了的肥皂气味。那些漂亮女人身上,除了肥皂气味之外,还有一种甜丝丝香喷喷的气味。
杜大爷对着我眨眨眼,低声说:“罗汉,闻到大闺女味了没有?”
我说:“闻到了。”
他说:“年轻人,好好闯吧,将来弄这样一个娘们做老婆。”
我说:“我这辈子不要老婆。”
杜大爷说:“你这是叫花子咬牙发穷恨!不要老婆?除非把你阉了!”
我们正议论着,一对男女在路边停下来。那个一脸粉刺、头发卷曲的男青年问:“老头,你们这是干啥去?”
杜大爷说:“到兽医站去。”
男青年问:“这牛怎么啦?”
杜大爷说:“割了蛋子了。”
男青年说:“割蛋子,为什么要割它的蛋子?”
杜大爷说:“它想好事。”
男青年问:“想好事?想啥好事?”
杜大爷说:“你想啥好事它就想啥好事!”
男青年急了,说:“老头,你怎么把我比成牛呢?”
杜大爷说:“为什么不能把你比成牛?天地生万物,人畜是一理嘛!”
女青年红着脸说:“毛,快走吧!”
女青年细眉单眼,头很大,脸也很大,脸很白,牙也很白。我不由自主地想看她。男青年跑到牛后,弯着腰,看双脊那个地方。
“我的个天,”男青年一惊一乍地说,“你们真够残忍的,小郭小郭你看看他们有多么残忍!”
男青年招呼那女青年。女青年恼怒地一甩辫子,往前走了。男青年急忙去追女青年。我的脖子跟着女青年转过去。我看到男青年将一只胳膊搭在女青年肩上,奇怪的是女青年竟然让他把胳膊搭在肩上。
杜大爷说:“转回头吧,看也是白看。”
我回过头,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杜大爷说:“才刚还说这辈子不要老婆呢,见了大闺女眼睛像钩子似的!”
我说:“我看那个男的呢!”
“别辩了,大爷我也是从年轻时熬过来的。”杜大爷说,“这个大闺女,像刚出锅的白馒头,暄腾腾的,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呀!”
公社的高音喇叭播放国际歌时,我们终于赶到了兽医站。那时候公社的高音喇叭晚上七点开始广播,开始广播时先播“东方红”,播完了“东方红”就预告节目,预告完了节目是新闻联播,播完了国家新闻就播当地新闻,播完了当地新闻就播样板戏,播完了样板戏就播天气预报,播完了天气预报就播“国际歌”,播完了“国际歌”就说“贫下中农同志们,今天的节目全部播送完了,再会”,这时候就是晚上九点半,连一分钟都不差。我们在兽医站前刚刚站定,播音员就与我们“再会”了。杜大爷说:“九点半了。”
我打了一个哈欠说:“在家时播完‘国际歌’我就睡了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