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牙”说:他还对吾说了汽车尾灯光芒的事。他说有一天夜晚,他独自在马路上徘徊,大雨哗啦啦,像天河漏了底儿。街上的水有膝盖那么深。所有的路灯都变成了黄黄的一点,公共汽车全停了,等车的人缩在车站的遮阳棚下颤抖。起初还有几个人撑着伞在雨中疾跑,后来连撑伞的人也没有了。他说他半闭着眼,漫无目的地在宽阔的马路中央走着,忽而左倾忽而右倾的雨的鞭子猛烈地抽打着他的身体,他说我的心脏在全身仅存的那拳头大小的温暖区域里疲乏地跳动,除此之外都凉透了,我亲切地感觉到眼球的冰凉,一点冷的感觉也没有,本来应该是震耳欲聋的雨打地上万物的轰鸣,变得又轻柔又遥远,像抚摸灵魂的音乐——什么叫“抚摸灵魂的音乐”呢?你这家伙——吾怎么能知道什么叫“抚摸灵魂的音乐”呢!吾要是知道了什么叫“抚摸灵魂的音乐”吾不也成了音乐家了吗!“大金牙”的叙述被我们打断,他显得有些心烦意乱。你们都是俗人,怎么能理解得了他的感情!吾只能理解他的感情的一半。他说他在雨中就那样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几个小时,突然,一辆乌黑的小轿车鬼鬼祟祟地迎面而来,它时走时停,像在收获后的红薯地里寻找食物的猪。它的鼻子伸得很长很长,嗅着大雨中的味道。他说他有点胆怯,便站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边不动。它身上迸溅着四散的水花,从他的面前驰过去,就是这时候,他看到汽车尾灯的光芒,它像一条红绸飘带在雨中飘啊飘啊,一直飘到他脸上。后来,他恍恍惚惚地感觉到那辆狡猾动物般的小轿车又驰了回来,在瓢泼大雨中它要寻找什么呢?雨中飞舞着红绸般的汽车尾灯的光芒,他说他如醉如痴。汽车在行进过程中,车门突然打开了,有一个通红的大影子在雨中一闪。汽车飞快地跑走了。
他看到雨中卧着一个人。他犹豫了一阵,走上前弯腰察看,原来是长发凌乱的女人。他问她:你怎么了?她不回答。他再问:你病了吗?她不回答。他再问:你病了吗?她不回答。他伸手去拉她时,她却突然跃起来,用十个尖利的指爪,把他裤裆里那个“把柄”紧紧地抓住了。你们知道不知道被抓住了“把柄”的滋味?那可是难忍难熬。他说他昏过去了。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被人剥得赤身裸体。如红绸飘带般的汽车尾灯的光芒在雨中继续飘动。只有雨,街上一个活物也没有,他说他光着屁股跑回家。站在门口他哆嗦着,衣服已被剥光,钥匙自然丢了,没等他想更多,眼前的门轻轻地开了,开门的人竟有点像那个在雨中梦一般出现又梦一般消失的女人。
十、抚摸灵魂的音乐
把六个淀粉团子做完后,夜已经很深了。作坊里的所有支架上都晾上了在电灯下呈现蛋青色的粉丝。我们感到非常累。“耗子”心情很好,从炕头柜里摸出了一包好茶叶,用暖壶里的水泡了,倒到两只大碗里大家轮流喝。村子里时有狗叫,声音黏黏糊糊的,催人犯困。“耗子”拨弄着他那个破收音机,收音机里沙沙响。“老婆”说:别拨弄了,城里人早就睡了。“耗子”说:你简直是个呆瓜,城里人睡得晚,果然收音机里有一阵阵的掌声和嗷嗷的喊叫声。有一个女人在收音机里说:亲爱的听众们,在今天的晚间节目里,我们将为您播放著名现代流行歌曲演唱家吕乐之音乐晚会的实况录音片断……
我们高高地竖起了我们的耳朵,听那女人说:吕乐之早在数年前就以他那充满乡土气息的民歌博得了广大听众的热烈欢迎,近年来,他发愤努力,艰苦训练,成功地将民歌演唱法和西洋花腔女高音唱法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世界上从来没出现过的新唱法……他的演唱使近年来走红的流行歌手们相形见绌,他用自己的艰苦劳动和得天独厚的喉咙重新赢得了广大音乐爱好者的爱戴。世界著名的声乐大师帕瓦罗蒂听了吕乐之的演唱后,眼含着热泪对记者们说:这是人类世界里从没出现过的声音,这是抚摸灵魂的音乐……
在一阵阵的疯狂叫嚣中,他唱了起来。他的声音让我们头皮阵阵发麻,眼前出现幻影。他的声音不男不女,不阴不阳,跟“老婆”的切除了子宫和卵巢的老婆骂“老婆”的声音一模一样。
劳改农场那边又响起了也许是枪毙罪犯的枪声。我们是不是站在你家门前敲过门板呢?也许真是幻觉,即便在真幻觉里,我们也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