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齐摇头。“大金牙”你过分啦,“骡子”回家乡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已经好久啦,你不是还写过一封信向他借钱吗?
“大金牙”脸上的惊愕无法伪装出来,他瞪着眼说:“你们说什么胡话?发烧烧出幻觉了吧?”
他逐个地摸着我们的额头,更加惊讶地说:“脑门儿凉森森的,你们谁也没有发烧呀!”
“老婆”说:“你摸摸自己发没发烧!”
“大金牙”说:“让我发烧比登天还难!”
该介绍一下“老婆”的由来了。“老婆”本名张可碧,现年三十八岁,男性,十五年前娶一女人为妻,生了一男一女,为计划生育,其妻于一九八四年去镇医院切除了子宫和卵巢。本来女性绝育手术只需结扎输卵管,但“老婆”的老婆的子宫和卵巢都生了瘤子,只得全部切除。为什么我们要把“老婆”这外号送给张可碧呢?只因张可碧父母生了六个女儿后才得到这个宝贝儿子,为了好养,所以可碧从小就穿花衣服,抹胭脂。父母不把他当男孩,他就跟着姐姐们学女孩的说话腔调,学女孩的表情、动作。等他长到和我们同学时,他的父母不准他穿花衣服了,但他的那套女人腔、女人步、女人屁股扭却无法改变了,所以我们就叫他“老婆”。
他的老婆切除了子宫卵巢后,嘴上长出了一些不黄不黑的胡子,嗓子变得不粗不细,走路大踏步,干活一溜风,三分像女七分像男。在这样的女人面前,“老婆”真成了他老婆的“老婆”了。
“大金牙”说:“骡子”富贵不忘乡亲,是个好样的,当然吾也不是一般人物,吾名气没他大,但脑袋里的化学知识比他多。我们被他给打懵了,听着他胡说,想着我们是不是真的去敲过“骡子”的门?“骡子”是不是真的回到家乡?
“大金牙”说:京城里有一家全世界最高级的红星大饭店,吾和“骡子”在那里边住了三个月。一天多少房钱?不说也罢,说出来吓你们一跳两跳连三跳。
“骡子”活得比我们要艰难得多!是啊,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艰难呢?又有名,又有利,吃香的喝辣的,漂亮女人三五成群地跟着。吾原先也这么说。可是“骡子”说:“大金牙”老哥,你光看到狼吃肉没看狼受罪!名啊名,利啊利,女人啊女人!都是好东西也都是坏东西。就说名吧,成了名,名就压你,追你,听众就要求你一天唱一支新歌,不但要新而且要好。不新不好他们就哄你、骂你,对着你吹口哨,往你脸上扔臭袜子。还有那些同行们,他们恨不得你出门就被车撞死。还有那些音乐评论家们,他们要说你好能把你说得一身都是花,他们要说你坏能把你糊得全身都是屎……他说:我真想回家跟你们一起做粉条儿……
他真能回来吗?我们用眼睛问“大金牙”。
“大金牙”说:吾劝他千万别回来,宁在天子脚下吃谷糠,也不到荒村僻乡守米仓。他咕咚灌下去一盅酒,眼圈子通红,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回去的!我当年就是为了争口气才来这儿的。如果不成功,回去也无用。吾对他说:“‘骡子’,你已经够份了,何必那么好胜,能唱就唱,不能唱就干别的。”他又喝了一杯酒,狠狠地说:不!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吐了我一身,你们看我这套纯羊毛西服上的污迹就是他吐的。我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进房间,他躺在地板上打滚,一边打滚一边唱歌,那歌儿不好听,像驴叫一样。后来总算把他抚弄睡了,他在梦里还叨咕:金牙大哥……我还有一个绝招……等我……那些狗杂种瞧瞧……他要干什么?我用眼睛问“大金牙”。
“大金牙”说:他千不该万不该得罪那个女记者。
女记者怎么啦?
“大金牙”说:他的票卖不出去了。他的磁带也卖不出去啦。现在走红的是一些比他古怪的人,嗓子越哑、越破越走红……这些都与我们没关系,我们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割掉?我们用眼睛问“大金牙”。
“大金牙”说:你们别幻觉啦。
“老婆”说:俺是听俺老婆说他回来了。他那旧房子不是早由村里给他翻修好了吗?俺老婆说那天黑夜里起码有一排的人往他家搬东西,一箱箱的肉,一坛坛的酒,一袋袋的面,好像他要在里边住上一辈子似的。过了几天,俺老婆说:你那个同学把那玩意儿自己割掉了。俺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说是听街上人说的。你们说这事可能是真的吗?
“大金牙”又跑到粉坊里来了。他说吾刚从“骡子”那里回来。“骡子”拿出最好的酒让吾喝,他说他这次回来之所以不见人,是为了锻炼一种新的发声方法。一旦这种发声方法成功了,中国的音乐就会翻开新的一页。他充满了信心。他还说呆些日子要亲自来粉坊看望大家。
他还对你说了些什么?我们用眼睛问“大金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