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勇很想说一段过去的故事,但是一时又想不起头。他回想着经历过的种种斗争,回想着自己的全部生活和那生活中很细小的事情。十多年,是啊,十多年的斗争生活中,他有时候在高山峻岭中冒雨露营;有时候又在高楼大厦里睡觉;有时候出入在炮火中;有时候又坐在庆功会上……战争真是把人生经验紧张而剧烈地压缩在一块了:希望、兴奋、焦急、忿怒甚至于生死……这一切,也许有些人活上十年、五十年才能经受到;可是这一切,在战争中,人们几个钟头就都经受过了。是的,他冷身子碰热炮弹,一枪一刀换来的东西很不少;是的,他走过了很长的英雄道路,往后还要走更长的英雄道路;他希望了不少事情,也做了不少事情,将来还要做更多的事情。现在,他呆在这山洞里,有时心躁得像火燎,有时也想些琐碎的事情,但是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现在只有一件事值得想,那就是,坚强地为自己的阶级事业战斗下去。
周大勇寻思着。他的寻思是和死亡没有联系的。他,思想开阔,想得很远:大伙儿经过这一番风险,又和主力部队会合了……数不清的亲热的脸膛,红旗、大会,说不定在什么庆功大会上,毛主席、周副主席和党中央的首长们也出现在主席台上……是啊,在西北战场的艰苦斗争中,他们不是一直和我们在一块吗?啊,这山洞突然闪起了奇异的光影。周大勇身上一阵热,明朗而崇高的思想在他开阔的胸怀中回流。
他觉得自己年青,快活,有力量,有美好的将来。
“讲啊,连长。”
“是呀,随便你说什么都可以。”
周大勇说:“同志们!现在,咱们毛主席、周副主席和党中央的领导同志,兴许正在夜行军的行列里,也兴许正在老乡的窑洞里查看地图研究敌情哩!同志们,我们尽管艰苦,但是他们总跟我们在一起,亲自指挥我们作战。要想起这,人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同志们,他们叫不起你的名字也叫不起我的名字,但是他们知道我们。就是现在,他们也知道我们在这个山洞里受的艰难,也知道我们在这山洞里想念他们。他们是和我们心连心的呀!同志们,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带领我们用两条腿走遍了全中国,让我们认识了很多事情,还让我们认识了自己。想想,我们一爬出娘肚子,饥饿、穷困,就像魂灵一样不离我们。我们没有参加革命的时候,闹不清自己活到世上到底为了什么;也不知道浑身的力量往哪里使,满肚子冤枉往哪里倒;更不知道自己受的一切痛苦是从哪里来的!可是,如今我们变成了真正有用的人。同志们,想起了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对我们的教育,我们就觉得现在苦一点算不了什么。咬紧牙,熬下去就有出路,敌人能把我们怎么样?我们有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哩!”
战士们闭住气,伸长耳朵听。他们也觉得党中央、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就在自己身边。就像我军退出延安以后部队在陕北山沟里行军中,人们常常兴奋地传说的一样:“我们团的前边就是九支队,毛主席在那里……周副主席在那里……党中央……毛主席……周副主席……”一想到这里,战士们心劲大了,连那些重伤员仿佛也觉得自己可以起来走了。
一个重伤员说:“连长,你说得对。目下,再艰难……有我们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哩!”
战士们熬着黑夜,听着风的吼声。大伙觉得,风把他们的消息带给党、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带给自己的主力部队了。伤员们、三牛、小成都睡着了。周大勇合不拢眼,爬起来,走出山洞。他抬头望着凉冰冰的星星,只见一颗流星,拖着很长的光带子坠下去了。他一阵在伤员睡的山洞边巡游,一阵又跑到河槽里告诉马全有,要他注意看管俘虏,加强警戒。
拂晓,马全有跑进山洞报告:东边山头上的敌人开走了。
周大勇出去一看,果真东边山头上的敌人,走得没有多少了,可是西边山头上的敌人还拥挤不断地向前流去。
马全有建议:“谁尿他哩!咱们带上伤员、俘虏走吧!敌人要敲打,咱们就豁出来干!”
周大勇说:“还要等一下,看样子东西两面山上的敌人不会过得很久。”
东山梁上的敌人,总算过完了。周大勇派人到东山梁上侦察。过了不大一阵工夫,侦察员回来报告:现在还不能走动,因为东山梁以东的山上还有敌人南下,只有再等一时,看看风色再说。
周大勇钻进山洞,气呼呼地朝地下一躺。他心情很坏,随便什么小事情,都会引起他很大的火气。
十
太阳要压山了,一天又快过去了。
“叭叭叭……”周大勇躺下去有四五分钟,就听见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