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黄尚清的重伤员,生命快要终结了。他不停地喊:
“冷呀!冷呀!”周大勇很想烧起一堆火,让他烤一烤取暖。但是不敢烧火,火光会招来危险。周大勇把自己的破衣服解开,把黄尚清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胸膛暖着黄尚清的胸膛。他紧紧地搂着黄尚清。他的体温传到了他身上,两颗心脏挨着跳动。周大勇觉着,黄尚清是自己的战士,是自己的同志,是自己心连心的亲人。啊,如果人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分给临死的战友,那该多好啊!
黄尚清有气无力地呻唤着。周大勇感觉到黄尚清的心越跳越没劲了。一股寒冷的感觉,通过周大勇的脊梁骨,钻进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他的心被缚到一个想法上:“他完咯!”他把手塞在黄尚清衣服下面按着心脏,咽气了,那心脏也不跳了。生命缓缓地离开黄尚清。周大勇摇着黄尚清,又叫了几声……脊背靠着土崖,还是紧紧地抱着黄尚清。他有好一阵没有动,也没有感觉,脑子是白茫茫的一片!
猛然,黄尚清的形样显在周大勇眼前,他欢跳欢蹦地要求突击任务……是啊,就在今天擦黑,黄尚清伤口痛得厉害,周大勇用盐水给他洗了洗。可是再有什么办法?黄尚清的两条腿浮肿发紫。他知道自己要离开人世了,就说:“连长,我真的要完了?”他要周大勇把他枕着的一件衬衣拉出来。那件白粗布衬衣,让汗水渍成油黑的了,两只袖子破成絮絮,前襟上有一片血。他说:“连长,我要牺牲了,这一件衬衣就留给党,算作个纪念!……”突然他把脸捂在衬衣上,哭了:
“我,我不能,我……”他的思想跟死亡在撞击:自己没有立过什么大功,更不是什么人民功臣,简直什么事都没来得及干!……怎么能,……
周大勇轻轻地把黄尚清的尸体放下。他挨着黄尚清,并排躺在地上。
长漫漫的夜。风摇着沟槽里的树梢,吹进山洞。山头上有敌人烧起的营火,远处有一阵阵的机枪声。
时间,在痛苦的思虑中,缓慢而沉重地行进着!
小成睡定了。三牛不吱声地蹲在黄尚清身边。他跟黄尚清处得最好。黄尚清活着的时候常说:“三牛,加油啊!你够入党的年龄,我就介绍你入党。”如今,他永远不能实现自己的应允下来的话了!三牛的眼泪扑簌簌地淌下来。他不敢哭出声音。他晓得,连长看见谁个在艰苦斗争中愁眉苦脸,就火儿啦!
周大勇听见三牛擤鼻子。他知道三牛的心情。三牛虽然是一个坚强的阶级战士,可是到底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周大勇看了看三牛跟他周围的伤员,又想:这里看不见摇天动地的炮火,听不见刺刀格斗的撞击声,可是在这里坚持下来的人,也是需要无限的毅力和勇敢,因为紧张的战斗用更残酷的形式出现了!
周大勇躺在牺牲了的黄尚清旁边,他脑子里闪上来许许多多的事情。他想起他跟主力部队在一块的时候,行起军来,他的连队只不过是部队很长的行列中的一小段;打起仗来,他的连队只不过担任攻击某一个工事,某一点。那时候,连队的政治工作有指导员王成德;往上数有营长、教导员、团长、团政治委员……一切工作的重大的担子,一切艰难痛苦,是由他们承担的。他周大勇呢,在那个整体当中,即使环境再困苦,敌人再强大,心里总是平稳的。一句话:一切重大责任都有党承担,一切事情都有党的具体指示,自己只要平时努力工作,好好学习,搞好自己连队的工作,战时多动脑筋坚决勇敢地好好指挥就够了。现在呢?一切担子都落在自己肩上,一切苦处、难过都要自己统统担当起来。这里轻伤的、重伤的跟活下来的人都在想:“不怕,有我们连长呢!他会有办法的!”是的,战士们应该这样想!可是自己到底有什么办法?
陈旅长、杨政委、团政治委员、张教导员,还有那亲密的战友王成德……多少战斗,多少事,多少人的形样,都显现在周大勇眼前,仿佛那被战争生活压缩的记忆,都一齐涌到眼前,闪过脑子。是的,没有党,没有部队,没有那许许多多的战友,那自己便是一个毫不足取的人,也不定早饿死在什么屋檐下或是道路边了。他明显地感觉到:他是在革命的大家庭中长大成人的。这大家庭中的各种事情,各种人对他的影响、教育,目前给了他不能估量的勇气。
几个伤员在低声说话,三牛和小成也在咕哝什么。周大勇想让大伙跟自己一样乐起来。他说:“同志们,光看这土洞子那就看不出二尺远,要向全国看啊!”他给战士们讲,我们东北、华北、华东、中原的各路大军打了很多次胜仗,我们西北野战军也快打大胜仗了。敌人离全部垮台不远咯!
战士们在艰苦时光,总容易回想起过去的斗争生活,好像过去的艰难经历会教给人求生的办法一样。他们要求周大勇讲一段二万五千里长征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