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科夫也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打量了一下瓦西里.瓦西里身材比普拉东矮,头发颜色较浅,相貌并非那么漂亮,可神情却富有生气和活力.看起来,他并不是整天昏昏沉沉地睡大觉.
"瓦西里,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普拉东说.
"想干什么?"
"我想去到俄罗斯各地走走,就跟帕维尔.伊万诺维奇一起,这样也许会治好我的忧郁症呢."
"你怎么忽然作出这种决定?"瓦西里甚感为难地说,差一点没补充一句:"而且是跟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走,他兴许是个废物坏蛋哩,谁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他怀着不信任的心情瞟了奇奇科夫一眼,看到他的仪表异常庄重,头仍然低着,令人愉快地微微偏向一侧,脸上挂着谦恭的神情,因此不管如何看不出奇奇科夫究竟是何许人.
他们默默地走着,路左侧树丛中闪现出一座白色的石砌教堂,右侧也是树,树丛中开始呈现着主人家大院里的建筑物.终于见到了大门.他们进了院.院里是主人的老式住宅,高高的房盖.院子中央两棵大椴树,浓荫如盖,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透过低垂的茂密的枝叶,能隐隐约约看到树后主人住宅的墙壁.树下摆了几个长条木凳.瓦西里让奇奇科夫坐下.奇奇科夫坐下了,普拉托诺夫也坐下了.丁香花和稠李花正在盛开,花枝越过漂亮的白桦树篱笆,从花园里伸出来,象一根绣花彩带或一条珍珠项链把院子围了一圈儿.
一个机灵.利索的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穿着漂亮的粉红色棉布衬衫,给他们端来了水和各种克瓦斯,水和克瓦斯都盛在一个个玻璃坛子里,克瓦斯呈现着各种颜色,滋滋地响着,象汽水一样.小伙子把玻璃坛子放下,就拿起立在树旁的铁锹到花园去了.在普拉托诺夫兄弟家里,侍仆都兼做花园里的活儿,全部的仆人同时都是园丁.瓦西里一直在说,没有仆人也过得去,拿东西,任何人都会,用不着安排专人;说俄国人仿佛穿衬衫和粗呢褂子时又整洁又机灵又漂亮又随便,活儿也干得多;可是一穿上德国式外套,立刻就会变得又拙笨又难看又呆板又懒惰.他说俄国人穿衬衫和粗呢褂子时能保持卫生,可是只要穿上德国式外套,衬衫也不换洗了,澡也不洗了,睡觉时也穿着外套,在德国式外套里边跳蚤.虱子一应俱全.他这些话也许是对的.在他们弟兄的村里,人们的穿着特别考究和整洁.这么漂亮的衬衫和粗呢褂子是不容易看到的.
"您不想喝一杯凉快一下吗?"瓦西里点着玻璃坛子对奇奇科夫说,"这是我家自己做的克瓦斯,这种克瓦斯使我家久赋盛名啦."
奇奇科夫从第一个玻璃坛子里倒了一杯很象他当年在波兰喝过的椴密酒:象香槟酒一样冒沫,一股气从嘴里钻进鼻腔,让人感到很舒服.
"琼浆玉液!"他说.又从另一个玻璃坛子里倒出来一杯喝了."味道更好."
"您想到哪些地方去呢?"瓦西里问道.
"我嘛,"奇奇科夫在凳子上微微摇晃着身子,用一只手摁着膝盖,头微微歪向一侧说,"目前如其说是在为自己奔波,倒不如说是受人之托.别得里谢夫将军,我的朋友,也可以说是恩人,请我去拜访他的一些亲戚.当然,但是有些地方也是为了自己:因为且不说走走对治疗痔疮有好处,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可以说是一本活书,也是一种学习."
瓦西里寻思起来.他想:"此人颇善言谈,可说的全都在理儿,我弟弟普拉东阅历差,不懂人情世故."他沉默了一会儿,便对普拉东说:
"普拉东,我现在认为旅行也许真能使你振作起来.你是精神困倦.这困倦不是吃饱或疲劳造成的,是由于缺少生动的印象和感受.我呢,正好相反.我很希望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那么激动,全不那么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