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父的回答以及他们彼此点头首肯的表示,我明白了人的身体的复活是他们过去争论过的问题。此时,我才开始重视朱莉的宗教信条,我觉得她的信仰比较接近理智。
她对自己的这一套理论,是那样地深信不疑,以致尽管她不固执己见,但若要推翻其中任何一个她目前认为很正确的观点,也会使她十分难过的。她接着说道:“我许多次做好事时,都默想我母亲也在场,她了解我的心,并且赞同我的行为,我就愈发感到愉快。在我们死去的亲人的见证下行善,我们感到活得很有意义!这就是说,她身虽然已死,而心还和我们在一起。”你可以想象得出,当朱莉说这番话时,她把克莱尔的手是握得多么紧。
神父答辩时,尽管声调柔和,措词也思虑周到,而且还假装观点没有和她不同,可是又担心他对某一个问题的沉默,会被看作是对其他问题的认可,所以他一刻也不忘记教士的立场,要阐明他对来世的看法,虽然他的看法与朱莉的看法截然不同。他说,真正幸福的人的灵魂唯一关心的事情,是上帝的伟大、光荣和权能。在心中这样虔诚地默念上帝,就可使人忘却一切往事;人死后就不会再相遇,也不会彼此相识,即使是在天上,也是如此,何况在天上看到令人陶醉的景致,就不会再想人间的事情了。
“很可能是这样的,”朱莉接着说道,“我们平庸的思想与上帝的神性相距是如此之远,以致即使我们心中默念上帝的神性,我们也很难想象它能对我们起什么作用。不过,我现在只能按自己的思想考虑问题,我承认,有些感情对于我来说是十分珍贵的,一想到我要失去它们,我就很难过。我甚至为自己的希望制造论据。我认为,我的幸福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我有一颗善良的心。因此,我将回忆我在人间做的事情,怀念我以往喜欢的人,今后,我还将继续喜欢他们;如果再也见①不到他们,那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不能让这种事情出现在有福之人的家。”接着,她很高兴地望着神父说:“即使我错了,一两天的错误,很快就过去了;几天之后,我到了天上,就会比你更清楚谁错谁对了。目前,我敢肯定的是,只要我还记得我曾在这世界上生活过,我就会爱我曾经受过的人,而我的神父不会是我爱得最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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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很显然,她这个“见”字,指的是纯粹的理解,类似于说上帝“看”我们,意思就是说上帝理解我们;我们“看”上帝名思就是说我们理解上帝。感觉不能够达到心灵的直接沟通,但理智却做得到,而且,在我看来,比身体运动的接触更能清楚地表达心灵的感受。——作者注
这一天的谈话到此就结束了。朱莉的心情从未像今天这样平静、闲适和对未来充满希望。据神父说,这表明她在尚未进入真福者的世界之前就提前获得了真福者的安宁。在病中,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兴致好、表情真,还时时安慰别人,讨人欢喜,一句话,又恢复了她原来的样子。她处理问题,既合乎理,又合乎情,既像智者那样冷静,又像基督徒那样热心。她说话既不故作姿态,又无夸张或说教的词句;她朴素的语言,句句都是她真实的感受:在她的谈话中,无处不体现出她的一颗纯朴的心。她有时忍住疼痛不发出呻吟的声音,这并不是故意装出坚强的样子,而是伯使她身边的人感到悲伤;当死亡的恐惧使她一瞬间吓得脸色苍白,她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慌,听别人的安慰。然而,她一恢复了镇定,便转而去安慰别人。大家从她温柔的神情中看出和感觉到她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她的快乐绝不是勉强做出的,她说说笑笑的样子,本身就很感动人。大家的嘴上虽挂着微笑,但眼睛里却含着眼泪。她知道,如果不克制恐惧的情绪,她就不可能享受即将失去的东西,因此她显得比平时还高兴,比身体健康时还可爱;她生命的最后一天比任何一天都更令人兴奋。
傍晚时,她感到不舒服,虽然没有上午严重,但使她不能和孩子们长久待在一起。她发现昂莉叶蒂有些憔悴。我们告诉她说,这个孩子总是哭,一点东西都不吃。“这样是治不好她的病的,”她看着克莱尔说道,“因为病根在血液里。”
由于她感到好受多了,她希望大家在她房间里吃晚饭。医生晚上也在。芳烁茵也来了;平时,我们要叫芳烁茵来和我们一起进餐,她才来和我们一起进餐,而这一次是她主动来的。朱莉发觉后,笑着对她说:“好,我的孩子,今晚再和我一起吃一次饭,你将来和你的丈夫相处的时间,要比和你的女主人相处的时间多得多。”然后,她对我说:“我用不着说把克洛得阿勒托付给你,你也会照顾他的。”“是的,”我说道,“凡是你想照顾的人,用不着一一叮嘱我了。”
晚饭吃得比我预料的还愉快。朱莉觉得自己可以忍受灯光,就吩咐把桌子挪近她的床,而且她胃口特别好,这一点就她的身体状况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医生也不限制她的饮食,给她一块鸡胸脯肉。“不,”她说,“我想吃费拉鱼①!”我们给她一小块,她就着一点面包吃,觉得味道很好。当她吃鱼的时候,你看多尔贝夫人是多么高兴地看着她吃啊;你要是在场亲眼看到就好了,因为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朱莉非但没有因吃下东西感到不舒服,反而一直到晚饭吃完都很高兴。她的心情是那么的好,竟想起我已很久没有喝外国酒,便用略带责怪的口气说:“给先生们拿一瓶西班牙酒来。”她从医生的面部表情看出他在等着品尝真正的西班牙酒,于是,她微笑着看了她表妹一眼。我发现克莱尔对大家吃饭的情形并不留意,她显得心情不安,一会儿看看朱莉,一会儿又看看芳烁茵,她的眼睛好像在对这两个人说什么或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