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学文苑网:经典文学资源分享平台
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书信五 多尔贝夫人致德沃尔玛夫人

表姐,我悔不该到这里来住这么些日子,因为,问题已经严重到我越住就越想住下去。日内瓦是一座迷人的城市,市民很殷勤好客,风俗很敦厚,尤其是在我心目中高于一切的自由,看来,在这里真是找到了安身之地。我愈观察这个小国,我愈是感到有祖国的人是多么幸运;愿上帝保佑那些希望有一个祖国,而实际上只不过希望有一个家园的人,不要遭受灾祸!就我来说,如果我出生在这里,我也会有十足的罗马精神。不过,目前我不敢夸口说:

罗马精神已不在罗马,我在哪里,它就在哪里;

因为我怕你的坏心眼想到反面去了。不过,为什么要谈罗马呢?为什么要三句话不离罗马呢?我们还是谈谈日内瓦吧。

我不和你谈日内瓦的风光。因为它与我们这里的样子很相似,只是它丘陵少而田园多,没有鳞次栉比①的乡间别墅。我也不和你谈这里的政府。如果上帝肯帮助你,他会让我父亲来告诉你的:他整天津津有味地和官员们议论政治;我发现,由于报纸上很少谈日内瓦的事情,所以他的消息很不灵通。你从我给你的信中就可想象得到他们谈论了些什么问题。每当我对他们的谈话感到厌烦时,我就躲到一边,给你写信,为了消除我的厌烦,我只好让你厌烦。

--------

①编者认为,“鳞次栉比”一词应为“彼此相邻。”——作者注

对于他们没完没了的长篇议论,我还能记得的,是他们对这个城市的良好的秩序的许多赞美之词。看到这个国家靠各种力量的相互作用来保持平衡,人们不能不认为这个小小的共和国政府的治国术和使用的有本事的人才,比那些疆域辽阔的帝国政府的治国术和使用的人才强得多。庞大帝国之能够得到维持,全靠它的幅员广大,人口众多。在这样的国家里,权力很可能是掌握在一个傻子手里,然而国家的事务仍可照旧进行。我向你保证,这个国家不会出现这种情形。每当我听见父亲谈起宫廷的那些高级官员时,我就不能不想起那位可怜的音乐师,他在洛桑的一架大风琴①上神气十足地乱弹,他自以为弹得不错,其实弹得乱七八糟,一片噪音。这儿的人用小小的斯频纳琴弹的曲子也很和谐,虽然说不上是非常和谐。

--------

①“大风琴”这个词中的“大”字,也有用阴性形式的形容词(法语的形容词和名词,有阳性形式和阴性形式、单数和复数之分。——译者),我发现,我们瑞士人和日内瓦人为了炫耀自己的法语纯正,认为“风琴”这个词,单数时为阳性,复数时为阴性,用单数或复数都可以,不过用单数比用复数好。——作者注

我也不和你谈……你看,我说不和你谈,结果,反而觉得有些话还没有说完。为了快些说完,我们抓紧时间谈几件事情。日内瓦人是世界上最不掩饰自己性格的人,人们与他们一接触,很快就能了解他们。他们对自己的善良习俗,甚至对自己的恶习都直言不讳地一块儿讲。他们心里觉得自己好,所以不怕在外人面前以自己的本来面貌出现。他们为人宽厚,通达情理,思想敏锐,但他们太看重金钱:我把这个缺点归咎于他们所处的环境使然。因为他们的土地少,不能养活所有的居民。由于这个原因,他们散布到欧洲各国去赚钱,他们学外国人的样子,大摆架子,染上了所在国家的人民的恶习后①,就把那些恶习连同他们赚到的钱财一起带回国来。学会了外国人的奢侈,他们便蔑视自己的古朴,原来引以自豪的自由精神,他们现在认为可悲可鄙了。他们用银子打造项链,不仅不认为那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锁,反而认为它是一种装饰。

--------

①现在,他们已用不着到外国去沾染恶习了,因为他们自己就有。——作者注

噢,你看,我这些话不还是在谈讨厌的政治问题吗?它们装满了我的脑子,把我都搞糊涂了,我烦死了,不知该怎样办,才能摆脱这类问题。只有当我父亲不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只有邮差来的时候,他才不和我们在一起)我们才能谈别的问题。亲爱的表姐,我们走到哪里,就要把自己的影响带到哪里,因为,关于国家问题的谈话,总是有用的,可谈的话题也是很多的,我们从谈话中可以学到许多在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由于英国风俗对这个国家的影响甚深,因此,男人和女人的接触不像我们这里这么密切;男人谈起话来,态度很严肃,语气很庄重,但这个优点,显然伴随有缺点。他们的谈话的句子太长,爱讲理论,开场白太多,稍稍有些做作,有时候有点咬文嚼字,轻松的字眼很少用;使别人容易接受的只表达感情而不表达思想的天真朴实的话,也从来不说。法国人写文章像说话一样,而这里的人说话却像写文章一样;他们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念论文,是在做论文答辩。一张口就是AB CD,段落分明,他们用著书立说的手法来谈话,他们是作家,而且是大作家。他们谈话就像是在念书,抑扬顿挫,吐字发音十分讲究!他们使劲咬音,一个音节也不漏。“葡萄‘渣’”这个词中的“渣”字,从他们口中说出来,就好像是在叫一个姓“查”的人;他们不说“烟草”而硬要说“烟草叶儿”,不说“阳伞”而硬要说“太阳伞”,不说“前天”而硬要说“前一天”;不说“书记”而硬要说“书记官”;不说“争风吃醋的情场”而硬要说“自投罗网的情网”,总之他们的语言非常雕琢,说起话来,就好像是在发表演说,甚至闲谈也像是在说教一样。

奇怪的是,尽管他们说话冷冰冰的,口气十分武断,但他们却很活跃,容易冲动,而且对人特别热心。如果他们谈话不是那么面面俱到,或者只是点到为止,他们的话还是富于感情,很有意思的。可是,他们那种有板有眼,一句一个停顿的说话方式,也真叫人受不了;本来是心里紧张,情绪十分激动的话,他们却慢慢吞吞,从容不迫地说,因此当他们把话说完后,大家都要看一看他们周围的人,看哪一位听懂了他们所写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