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人是如此的激动,以致我们有好一阵工夫都不能恢复常态。我在心中回味他最后一句话,我觉得,他得到的教训比我想象的多,因此,我决定趁他神智尚未完全恢复的时候制服他。我准备冒着生命的危险向他坦率陈述早该告诉他的事情,然而,正在这时,他制止我,不让我讲话,好像已料到我要干什么,而且怕听我要对他讲的话似的。他对我说:
“我知道一个出生在良好人家的姑娘不该有的奇怪的思想正在你心中滋长。为了尽你作女儿的天职,为了做一个诚实的人,现在是必须把使你失去名誉而且只有牺牲我的生命才能使你得到满足的可耻的情欲完全消除的时候了。你现在听我讲:你父亲的荣誉和你自己的荣誉要求你做什么,然后你自己再去考虑应该怎么做。
“德沃尔玛先生是一个出身高贵的人。他具有种种无负于他高贵出身的品质,并赢得了大家的尊重,他是一个值得钦佩的人。他救过我的命,我和他约定的事,你是已经知道了的。我还要告诉你的是,当他回国去料理他的事情的时候,正赶上了一场革命,使他失去了他的财产。只是由于一次偶然的侥幸,他才没有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去。他现在带着他仅剩下的一点儿财产,按他从来不失信于人的朋友的约定回这里来了。你现在告诉我:在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应当如何接待他,难道让我对他说:‘先生,我把女儿许配给你的时候,你是富翁,可是现在你一无所有,所以我要毁约,我的女儿也不愿意嫁给你’?我这样说,虽不表明我拒绝把女儿嫁给他,人家也会这样理解我的意思,你所说的爱情,即使不被他看作是一个借口,也会被看作是对我的顶撞,你将被别人看作是一个已经失身的姑娘,而我则被别人看作是一个不诚实的人,为了一种不正当的利益,便不尽自己的义务和实践自己的诺言,既忘恩负义,又对朋友不忠。我的女儿,我现在已经老了,不能在蒙受这一羞辱之后才结束这清白的一生,不能把六十年的荣誉毁于一旦。”
他继续说道:“所以你看,你对我说的那些话,现在是很不恰当的。你考虑一下:为廉耻之所不容许的爱情和青年时期转瞬即逝的情欲,是否能和一个女孩子应尽的天职与她父亲的荣誉等量齐观。对两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来说,如果现在的问题是:一方必须为另一方牺牲自己的幸福的话,则我就要求你为了爱我而作出这一重大的牺牲,我的孩子,荣誉的重要性是很清楚的,从你的血亲关系出发,一切问题的解决,都要考虑到荣誉。”
对于他说的这一番话,我也作了很好的回答,然而,我父亲有他的偏见,他奉行的原则和我的原则是如此之不同,以致在我看来是不可辩驳的道理,对他竟一点也不起作用。再说,由于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了解到有关我的行为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再加上他装模作样地要打断我的话,所以我很担心,他对如何反驳我要对他讲的话,已胸有成竹;何况我还没有完全克服害羞的心理,因此,我说话不能不谨慎,不能不用一个在我看来是正确的理由来说服他,我认为,这样解释,才符合他的思路。我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我和你已有婚约,我声明我决不对你食言,而且,不论发生什么情况,没有你的同意,我绝不结婚。
我很高兴地发现,他对我寸步不让的态度没有做出任何不高兴的样子。他虽严厉责备我不该答应你,但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一个充满荣誉感的绅士,对于守约的话自然是很尊重的,而且认为诺言是神圣的,应当实现的!因此,他没有就这个约定是否有效的问题和我争论(即使和我争论,我也是不让步的),而只是硬要我写一张便笺,附在他的一封信中,立即派人寄出。我心中非常不安,根本就不想要你回我的信!我是多么希望你马马虎虎把那封信看一下就算了,而不要太认真!然而,我太了解你了,所以感到你真会照我的话办;我深知,你愈是觉得我要求你作的牺牲大,你愈会马上执行。你果然回我的信了。不过,在我生病期间,他们把信藏起来没有给我看。而在我病好以后,我担心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我再也找不到什么借口推托了。我的父亲说,他不会接受我的任何解释;当他发现他对我说的这句厉害的话战胜了我的意志以后,就硬要我发誓不对德沃尔玛先生说任何一句可能使他不愿与我结婚的话。他说:“如果说这样的话,就会使他觉得我们是串通起来捉弄他。总之,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这桩婚事必须完成,否则,我就只好忧伤而死。”
我的朋友,正如你所知道的,我的身体很健壮,经得起劳累和天时的恶劣变化,但抵抗不住感情的强烈波动。我的种种苦难,我身体的和心灵的痛苦,其根源都是由于我的心肠太软。或者是由于长期的忧虑败坏了我的血,或者是由于天性要在此时清除我血中的那种有害的祸根,我在这次谈话结束的时候,感到很不舒服。我离开我父亲的房间以后,挣扎着给你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写完信后,我全身是那样地难受,以致我一躺到床上,就希望从此不再起来。后来发生的事情,你已经全知道了。我做事考虑不周,结果也使你轻率行事。你来了,我看见你了,只不过以为是在昏迷的时候像做梦似的与相见罢了。当我知道你真的来过,而且我看见的确实是你,知道你由于不能治好我的病,便甘愿分担我的痛苦,有意识地使自己也染上天花:当我知道这些情况以后,我的心再也忍受不住了。我发现,我的希望虽已破灭,但甜蜜的感情还依然存在,这时,我费了许多力气才克制住的爱情,再也控制不住了,而且立刻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冲动起来了。我认为;不论我会遇到什么情况,我都要爱我所爱的人;即使犯罪,我也要爱他。我认识到:我既不能违背我的父亲,又不能抵抗我的情人;不做不诚实的事,我就永远无法把爱情和亲情协调起来。在这样的认识之下,我的良知完全泯灭了,我的种种才能也衰退了,在我看来,干犯罪的事也不可怕了。被重重障碍逼得发疯的情欲的过度兴奋,使我陷入了更加可怕的绝望的境地,我心灰意冷,对美德不再抱任何希望了。你的信,不仅未能防止,反而促使我做了令人后悔的事情,使我最终走上了错误的道路。我的心已经是如此的败坏,以致使我的理智不能不受你们那些哲学家的理论的影响,我心中从未有过的恐怖感,现在也在我心中产生了。我的意志虽然还能够和恐怖进行斗争,但我的头脑中却经常出现令人恐怖的事情,虽说在我心灵深处未预先就怀有犯罪的念头,但也没有产生抵抗罪恶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