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叹口气埋下头,缝得更快了。
裙子总算按时做完;总共六件,颜色各不相同。
梅挨门挨户地跑着交货。睡眼朦陇的母亲们弯腰致谢,女儿们兴奋得蹦蹦跳跳,像锅里的开水。
一切都很顺利。孩子们集合在彩旗下,有柯婉的儿子鲁克,有塞辰,村子里十个毕业的孩子,到齐了,全都笑吟吟的。有那么一会儿,他们看上去真像政府广告画上那些前程似锦的少年,红红的脸蛋,健康的牙齿,一往无前的样子。
沈老师宣读每个人的成绩。塞辰得到的表扬最少,只有一条:帮助照看家里的奶牛。但她仍然在热烈的掌声中得到了她的毕业证书。接着,梅的朋友沈老师说了些出人意料的话。
他提起一位全村人共同的朋友,这位朋友为这次毕业典礼花费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得多。她做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带给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村庄一个美好的瞬间。这位女裁缝师辛苦工作,仅仅是为了使他人更加美丽……
沈老师说的是她。
……她深爱着我们的女儿们和母亲们,不计贫富,播撒着仁慈和善意。
天上停着几朵白云,湛蓝的天空下,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向梅鼓掌致敬。大家都对她露出笑脸。有个人,可能是柯婉,把她向前一推,她一个趔趄,差点儿绊了一跤。
接下来,她的朋友沈老师颁给她一份证书。
“梅女士,”他说,“过去,像我们这样的人,接受过最基本的教育之后就再也上不起学了。今天,我向你颁发一份属于你的证书。这是你所有的朋友们共同颁发给你的,一份服装学位。”
掌声响起。梅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头发颤。她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有朋友,也有平时老和她作对的人,有亲戚,也有和她不沾一丝血缘关系的人。他们全都对她露出友好的微笑。
“这真让人没想到。”最后,她终于在一片笑声中开口了。她盯着手里的中学毕业证,吃惊地发现它竟然那么沉,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到今天还对没有好好受过教育这么难过,她连证书上的字都认不完整。“大家知道,我其实算不上研究时尚的行家。”
他们当然知道,她是为了挣钱,只不过方方面面平衡得比较好而已。
有什么东西被搅动起来,像风中的云。
“过了明天,你们也许再也不需要什么时尚专家了。过了明天,一切都会改变。他们要在我们的脑袋里装上电视,里面有我们想要的所有知识。我们可以和总统聊天,可以哄哄自己,觉得自己可以从东京订购小汽车。大家都是专家。”她看着自己的证书,手写的,那么小。
梅发现自己愤怒了,说话的声音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比平时低了八度。
“我相信这是一件好事。我知道大家全都认为这是为我们做的一件大好事。他们担心我们,把我们当成长不大的孩子。”她的眼睛像熊熊燃烧的火炬,“我们没有时间耗在电视和电脑上。我们要面对烈日、暴雨、狂风和疾病,还有我们彼此的纷争纠葛。想帮助我们,这是好事。”她想猛烈摇晃她的证书,把它当成那些颠倒是非的人中的一个,“但是他们凭什么,凭什么觉得我们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