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想好好咀嚼一下这句话的含义,但随即告诫自己,继续问下去,看她还会说些什么。
“也就是说,你自己认为你是人?”我让步,顺着她的意思说,“很显然,人们已把你看作是人,即使在比这更明亮的灯光下亦是如此。但是,如果你的父母真的是猪,你应当明白其他人也许就不会这么看。”说这话的时候,我意识到她的制造者已告诉她这一切了,而且说的比这更严重。这就是为什么埃德和凯思会那么偏执地认为他们会被杀死,也是武装反应小组开火的真实原因。
“站在镜子前,我知道我看见的是什么。”艾莉丝对我说。或许她想让我明白她这时提到《艾莉丝镜中奇遇记》里的镜子是多么聪明。“当然,镜子里的影像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它,一个人类的‘自我’——我不是指人的‘眼睛’。”
这时,我突然想到,也许政治保安处对动物农场制造人的实验的情况早就知道得以一清二楚,也许他们的高级官员也打定主意在攻击真正结束之前对内政部隐瞒真相。如果真是这样,而且抓住我的人也知道这一点——就算他们不知道,他们也可能相信这一点——那么,我的处境可比我想像的还要糟糕。
“那么埃德和凯思呢?”我问她,“他们和你一样吗?”
“他们是人。”艾莉丝的口气肯定得很,好像在暗示我,她很清楚我们谈论的是哪种人。然后,她以一种特有的冷淡、乖张的语气告诉我,埃德和凯思是人,不过和那些从娘胎里生出的人不一样,在遗传工程学专家开始实验之前,他们是作为母猪肚子里的受精卵开始生命历程的。
《人魔岛》里的莫罗博士通过外科手术制造出了以自己的形象为摹本的野兽,但是现代科学家应该有更聪明的处理办法,他们也许还希望能走得更远,获得更大的成功。我只得再次提醒自己,所有这一切或许只是小孩玩的把戏,我所能做的是继续探查,看看他们到底在故弄什么玄虚。
艾莉丝自打开口说话,神情就放松了许多。但是她并没有完全麻痹大意,她在黑暗中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手里紧攥着那把斧子——只要我做出什么不对的举动,斧子就会抡向我。她肯定在不停地告诫自己,她现在正和一个男人被网在一幢燃烧的房子的地下室里,而那个男人可能很危险。看来,理智的谈话是建立相互信任最安全的办法。
“你认为你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你能像人一样思考,有自我意识。”我说得十分诚恳,希望自己听起来像一个无趣又无害的科学家(我确实是那样的,那时如此,现在也如此)。
“所有的动物都有自我意识。”艾莉丝平静地回答道,“我能意识到我是人,我热爱、尊重我的同类,不管他们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出生的。”
“你怎么看待猪?”我问。
“我一样爱他们,尊重他们。”她回答道。“即使他们不是人。我不吃猪肉,或其他任何肉类。希钦斯博士,你对猪怎么看?”
我吃猪肉,也吃熏猪肉和其他许多种肉类,但是这会儿直接说这个会显得很不老练圆滑。我对她说:“艾莉丝,我认为猪不是人,即使移植了人类的基因,我也不认为它们会成为人。”
她的回答完全超出了我能料到的从一个普通的或者思想有些另类的十几岁孩子嘴里能听到的回答。“希钦斯博士,人是如何成为人的?”她问我,“你认为就是凶为那么一点额外的基因,那些突变了的基因吗?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人类和黑猩猩的基因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相同的,可这并不能说明人类和黑猩猩的差异就是那不同的百分之一的基因决定的。即使是由这不同的基因决定的,这也不是一个存储不同的蛋白质的问题,而是如何控制使用的问题。而且,那百分之一的人类基因和猩猩基因大部分都是来自同一个源头。”
这些话可能都是赫门兹和他的合作者以前对她说过的,她现在不过是在鹦鹉学舌罢了。我可不敢苟同这番理论。艾莉丝似乎认为自己表达得很清楚,了解这些论点的重要性,但她有些犹豫,停住了话头,好像是觉得我不能理解她所说的,没能了解其重要性。
“往下说。”我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这促使她松开了咬在下嘴唇上的如珍珠般整齐排列的白净牙齿,继续说了下去。
“从猿进化到人的最主要的原因,”她俨然以一副掌握绝对真理的神情对我说,“是当一部分胚胎细胞开始分化,准备发育出脑时,基因的开合方式发生了变化,以控制整个的发育过程。如果你想让大脑发育得比较大,你只需让更多的普通细胞发育成脑细胞。要让双手发育得灵巧,双脚能直立,都不需要其他额外的基因,你要做的只是在胚胎发育过程中,用稍稍有些特别的方式对细胞进行分类,好让它们发育成与原本物种完全不同的骨骼或肌肉。一旦你掌握了方法和诀窍,要想成为人就没有那么困难了。牛可以成为人,羊可以,狮子和老虎可以,大象和马可以,海豚和海豹也可以。狗、猫、老鼠也许都能变成人。小鸟可能不行。那蛇和鲨鱼呢?这也得等你认真地研究一番后才能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我们都是由卵子发育而成的,希钦斯博士,只要我们能把精力投入到塑造出人一样的大脑、双手和脊椎骨上,那些本是猪、驴或者山羊的卵子也可以发育成人的模样。这种想法可能令人不安,但它确是真的。”
这种想法确实令人不安。我曾经这么设想过,也曾因为有这个念头而坐卧不宁。但是一想到艾莉丝是有备而来,是受赫门兹、罗林福特和布莱德比之托,甚至更有可能是她自己主动要求来说服我的,我就更加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