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蒂尔睿智地点点头。
他决定不再说什么了。华盛顿的人警告他别讨论当地政事。虽然他不能肯定新艾和帕蒂尔那种轻快的口吻是反映了他们的真实态度,他觉得最好还是闭嘴。克利再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同外部世界相比较,印度的特征已经扩散得模糊而纤细,一切的差异仿佛都被横扫印度半岛的暖风淡化了。铅灰色的天空看上去如同一片腐败的平原。这里的衰变比他头脑中时常记起的质子衰变更明显。
从班加罗尔到科拉金矿是一段肮脏慢长的旅程。卡车摇来晃去,克利在后座上几乎睡着了,他不断进入浅浅的梦境,梦中有无声的喧哗,阴影中的面孔,以及模糊不清的要求。他常常惊醒,嗅到灰尘干燥的味道,看见延展到天边的干涸土地,于是他又把头埋进了衬衣作成的枕头中。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无数的村庄,除了开始的几个使他惊异,后业所有村子似乎都一模一样,干瘦的孩子,破烂的草棚,铁皮顶,到处是一种无精打采、残破不堪的景象,有次在一个小小的城镇中,他们被人力车和马车堵住了。一只瘦弱的母牛颤抖着站在路边,呛喝声和喇叭声都无法使它移动,而前边没有一个人走上去牵开它。克利走出卡车伸展四肢,不理睬帕蒂尔警告他躲起来,他四下张望,一群人围着那头牛叫嚷,却没人去动它。母牛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公路,仿佛是要寻找青草,然后就撒了一泡尿。一个身穿红色莎丽的女人冲到路上跪下来,把手放进那液体中,她用一种正式的礼仪将一些尿液撒到前额和脸颊上。另外有三位妇女排在她身后,每人也照她的样子做了一次。母牛被惊扰了。歪着头,摇摆着走掉了。交通恢复了,于是克利又爬进了卡车,当他们驶出那座脏脏的小镇时,新艾解释说,这种神圣的尿液被广泛认为有利于健康。
“许多人相信它可以缓解胃病、头痛、甚至改善生育能力。”新艾说。
“当然,可以肯定它能改善生育能力。”克利指了指泥地上站满的人群。
“克利博士,我还没有印度化到那种程度,所以不能以自己为例来赞同你的观点。”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讽刺。我累了。”
“帕蒂尔和我都受到怀疑,因为我们是科学家,所以被认为很可能让西方人的观念同化了。”
“印度人仇视我们不是没有理由的,情况越来越糟了。”
“但你是一位黑人,你自己就受到西方社会的歧视。”
“那是以前的事儿了。”
“虽然如此,你仍然成为了一名科学家。”
“如果你工作,你就可以得到这份工作。”克利取下帽子,擦了擦眉毛。中午的炎热让他流汗了。
“你不认为自己和那些西方观念相距甚远吗?”帕蒂尔插嘴说。
“当然不是。我并不是那种才脱离贫困的佃农,我在弗吉尼亚的福尔斯。恰齐长大,父亲是一个封建官僚,属于中产阶级。
“明白了,”帕蒂尔说。他的视线一刻没离开道路,“你的种族代表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文化,但你向现代理性主义的程序屈服了。”
克利奇怪地盯着他们。“你们不是吗?”
“作为科学家而言当然是的,但就生命本身而言则不是。”
“哦,”克利说。
他曾上千次地面对白人礼貌的俯尊屈就,任由他们好奇的眼睛搜索他的脸,不论是什么题目,他们总是设法绕到询问他真实的感受和自然的感情,甚至当他把这些迷惑都一一否决的时候,那些眼睛里仍留着重重的怀疑,怀疑着他的可信性。很少有人给他机会把自己当作一个黑皮肤的乡下人,他家族的姓名来于奴隶,作为一种对一名十九世纪立法者,享利克利的献礼。看在基督份上,他没期望过在印度也陷入这种局面。
但他很了解如何用一种家庭似的温和来使他的谈话增色,这也许能使他们安适。
“我想理性能起作用。”他说。
“哦,”新文怀疑地撇了撇嘴。“也许你认为印度是我们时代的棋局,教授。我们来自一个伟大的原始时代,将我们本上的神明美化粉饰,然后我们开始进行理性的思维。英国人曾用种种假设强加于我们之上,现在他们走了,我们就陷在过去迷雾般的事实和现在苛刻的批评之间了。”
克利从肮脏的窗玻璃望出去,挤出了一个微笑。即使是这儿的科学家也净说些毫无意义的话,他们甚至对那些爱国分子表现出某种尊敬,而那帮人就象母牛前那几个女人一样疯狂。从这样一个泥潭中怎么可能产生有价值的东西?他们试验正确的可能性随着距离一公里一公里的缩短而越变越小。
他们进入了科拉矿前言的重重山岭。焦干的草在烈日下受着煎熬,麦地干涸地躺在脚下,村落里,细瘦的身影在遮阳布下,帆布怅蓬下面,一双双眼睛瞪着他们。那干瘦的脸上显出微弱短暂的兴趣,克利不禁怀疑是否他这身不舒服的装束在离开班加罗尔之后还有没有必要留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