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夫,是这么回事,最近我怕起汽车来了。”
精神病医生放下手中的病历卡,直起身子,摘下眼镜,看了看来访的患者。那位五十七八岁的男子,弯腰拱背地坐在椅子边上,双手捂着枯瘦的膝盖,好象圣身缩作一团,样子疲惫不堪。看来,他穿着一身旧衣服坐在这么明净的房间里,显得很不自在;他仿佛是坐在奇怪的考场上,虽然此时监考人还不了解他,而他又能够猜到很多题,但他的问答却力求简短干脆,惟恐使坐在对面的人觉得他病入膏肓,无法医治。
“对不起……您说什么?”
“跟近我怕起汽车来了……”
一辆“伏尔加”牌出租汽车,从停在路边的冷藏车后猛然拐出来,迎面撞上拖着推土机的“马兹”①。“马兹”的左前轮顶在“伏尔加”司机篷的门上,一下就把它撞瘪了。“马兹”的司机顿时失去知觉,两辆咬在一起的汽车翻到路旁的水沟里,整点没撞上冷藏车。推土机跟“马兹”脱了钩,倒在一旁。
【①“马兹”():明斯克汽车厂的简称,也作该厂汽车的商标用。——译注】
一瞬间……原来走车的地方又象几秒钟以前一样畅通无阻了,但是路已经不是原来那样,连空气、路旁落满灰尘的青草以及整个空间也都不是原来的面目了,一切都变了样,变得警觉,紧张,含有敌意了……
精神病医生掏出手帕,开始擦起眼镜片来。
“所有的人都有点怕汽车……畏惧是人体器官的一种自卫性的反射。”他知道自己是在重复教科书上的话,但是仙总得说上几句话,免得在他考虑这位患者不太寻常的主诉时,僵在那里的时间太久。“假如人丧失了畏惧感,确切些说,丧失了自卫的本能,那么人类早就不存在了。”
患者焦燥地把干瘪的手指弄得噼啪地响。
“这我全都明白,大夫,不过,您要知道……我的病根本就不象您说的那样……”
“您是说,您的畏惧威超过了标准?”
患者抬起头来,第一次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标准?……我连停着的汽车……甚至出了故障的汽车都怕!还谈得上什么标准!”
第一个赶到出事地点的,是冷藏车上的司机,然后,离大路二百米远的养鸡场也跑来几个人。不知是谁赶紧跑去打电话,但是急救车恐怕没有人需要了……“伏尔加”牌出租汽车上的司机叫车门和车座夹死了;一个身穿灰衣服的男人,不知怎么倒在拖车的车轮下,两个妇女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样子惨不忍睹……
“是啊,大夫,只要一看见汽车、拖拉机、甚至摩托车,不管什么样的,我就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惧……”
“请继续说下去。”
“恐惧的原因我说不清……比如,我不伯压死,可就是感到恐惧……真正的恐惧……”
医生仍在机械地擦着眼镜。
“我说,大夫,”患者问道,“您能治汽车恐怖症吗?”
急救车和警察局的“伏尔加”几乎同时赶到现场,冷藏车的两侧停了长长的两排汽车。司机、乘客和养鸡场的工人都走了过来,默默地围成一个圈子,人群中心有两个尉官正在测量和拍照,急救车上的工作人员在验尸。
“您说什么?汽车恐怖症?……”精神病医生的眉毛一下抬到了眼镜框的上边,前额上立刻迭起了深深的皱纹。
“大概你们不叫达个名字吧?”
“恐怖症,”医生重复了一下便顿住了。摆脱不掉某种心理,无缘无故感到恐惧、担心是有的……有幽闭恐怖症,有天象恐怖症,还有几种恐怖症,可是汽车恐怖症……“没有。说老实话,这汽车恐怖症我从来没听说过。不过,您放心好了,我们会弄清您这种恐怖症的。”
这位精神病专家虽然向别人承认了自己不懂得汽车恐怖可他一点也不后悔,以为他根据经验知道,在多数情况下,坦率反而使他更易接近精神病患者。
接着,“马兹”所属单位的总工程师乘坐“列图契卡”赶来,随后又开来一辆五吨的吊车和一辆带气焊的自卸卡车。于是把出租汽车截断了,把死者的尸体安放一旁,用帆布盖上。在面貌全非的出租汽车旁乱七八糟地丢了一地东西,鞋子尤多,给人的印象是,似乎大家是在出事之前把被子鞋掉的。“马兹”的司机,头上缠着绷带,坐在地上,身子靠在推土机的铲刀上,木呆呆的,脸上毫无表情……
“让我们从头说起吧,”医生提议说,“为了简便起见,我来提问题,您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