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的是,咱们这种搭档关系可能刚刚永久性地解除了。”
他冲我笑了。那种笑容要多疯有多疯,既凶狠又执拗。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送不送命,博比压根儿不在乎。
“你瞧,”我说,“知道吗,我手头还剩点儿钱。要不,你用这些钱搭地铁去趟迈阿密,再坐直升机去蒙提戈海湾。伙计,你需要好好歇一阵子,让脑袋清醒清醒。”
“杰克,我的脑袋,”他一边说,一边在健盘上敲击着什么,“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清醒。”屏幕上的幻彩拜毯突然抖动了一下:一个激活程序切了进去,图案苏醒过来。线条飞快地编织着繁复的花样,勾人魂魄,像活动起来的禅定图像。博比连续击键,图像的运动渐渐放慢,分解开,不那么复杂了,最后只剩下两个明确的图形,不断来回切换。干得太漂亮了,没想到他还是那么棒。
“成了。”他说,“看,瞧见没?等等,瞧那儿,又出现了,就是它。一不留神就会漏过去。大功告成。每隔一小时二十分钟,珂萝米就会向他们的通讯卫星发出一个集束信号,短促喷发式。每周付给他们的逆利率④就足足够咱们俩过一整年。”
【④ 正常情况下,钱存入银行后,银行向储户支付利息。而珂萝米的黑钱却要反过来向银行支付利息,这就是逆利率。】
“谁的通讯卫星?”
“苏黎世,她的银行家们。她把钱存在那儿,杰克。钱就是流到那儿去了。乌鸦简说的一点儿没错。”
我呆在那儿,胳膊也呆呆地一动不动,忘了咔嗒作响。
“对了,你在纽约干得怎么样,搭档?弄到什么能帮咱们打破冰墙的货色没有?无论什么,只要能帮上忙,咱们都得用起来。”
我让自己的两眼直视他的眼睛,强迫自己别朝卸下来的那具机械臂的方向看,更别看那上面的夹具。那个俄国程序就在那儿,防尘罩下。
这是王牌,能带来好运的大牌。
“律姬在哪儿?”我问他,一边朝控制台走去,假装研究屏幕上不断切换的图形。
“她朋友那儿。”他耸耸肩,“一帮小屁孩儿,模拟刺激迷。”他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伙计,就是为了她,我才做这件事。”
“我得再想想,博比。你要是想让我跟你一块儿干,这会儿先别动控制台。”
“为了她,我才做这件事。”门在我身后关上时,他说,“这你也知道。”
下降,下降。程序像一列过山车,翻翻滚滚冲进这片由影子墙壁组成的残破迷宫,这里就像一座灰色的大教堂,坐落在明亮的数据高塔之间。猛冲。
黑冰。别想它。黑冰。
输家酒吧里,有关它的传言实在太多了。黑冰是赛伯空间的神话之一。能杀人的冰。当然是非法的,我们有谁干的不是非法勾当?这是一种反馈神经中枢的武器,如果你跟它联上,这种经历只可能发生一次,一次就能干掉你。它就像某种邪恶恐怖的咒语,从大脑内部下手,吃掉你的意识;又像连续发作的癫痫病,没有间断,一浪又一浪,直到把你彻底掏空……
我们冲向珂萝米的影子教堂中央。
我极力作好准备,等待着呼吸突然中止,等待着突如其来一阵恶心,然后神经猛地瘫痪。那种冷冰冰的可怕咒语就在这片黑暗中,等着我们。
我出门去找律姬。她在一家咖啡馆里,和一个半大小子在一起。半大小子有一双仙台公司出产的改造眼。伤口还没有愈合,缝合线从青肿的眼窝呈放射状伸向四周。她在桌上摊开一本亮光光的小册子,塔丽艾沙姆在上面的十来张照片里微笑着。这姑娘的眼睛是德国蔡斯的。
她有一个模拟刺激盒。昨天晚上,我把它和其他东西一起收在我的工作台下。那个小盒子还是我替她修好的,就在头一次见到她的第二天。她常常一连好几小时接入这东西,头上缠着接入带,像扎了块灰色的塑料头巾。她最喜欢的就是塔丽艾沙姆。一扎上接入带,律姬就消失了,去了别的什么地方,感受着盒带里记录的那位最红的模拟刺激明星的种种体验。模拟刺激——塔丽艾沙姆所体验的世界(或者说,这个世界吸引人的那部分):塔丽驾驶气垫飞车飞越亚利桑那台地;塔丽在西太平洋特鲁克岛生态保护区潜水;塔丽在私人拥有的希腊小岛上和超级富豪欢宴,那些傍晚时分的小海湾啊,美丽纯净得让人沉醉。
说实在的,她看上去真的挺像塔丽,同样的肤色,同样的颧骨。我觉得律姬的嘴更有力些,带着一股野性。她倒不是想当真“变成”塔丽艾沙姆,只是羡慕她那份工作。她的野心就是这个,当个模拟刺激明星。对这种想法,博比只是一笑了之,毫不理会。但她跟我谈过许多次。“换上这双眼睛的话,我看上去怎么样?”她问,手里举着一张整页的脸部特写,把塔丽艾沙姆的蓝色蔡斯眼睛放在她自己的琥珀色眼睛旁边。她以前曾说,她的眼睛做过两次手术,可视力还是没到20—20,所以她想要一双蔡斯的。明星都用蔡斯。非常昂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