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报》就此巧妙地打发了成千上万封急切地询问“此案是否创纪录”的读者来信。
三
艾丽逊回到她的单身公寓,躺在长沙发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出神。她想呀,想呀,想呀。
她倒并不怎么难过;忧愁、怨恨、想入非非一向与她无缘。她总是用逆来顺受、甚至恢谐的态度来对待生活中的悲剧。
“顶着吧,”她坚定地对自己说,“他伤了我的心。我原希望他会说,‘没关系,那有什么两样?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呀’——诸如此类在爱情小说里男人常说的话。可他却说什么来着?臭机器人!”
不错,生活跟爱情小说不一样,不然那就不成其为小说了。
她还不如开门见山地对他说,她依旧爱他,这样可以把她的感情表白清楚。
她早应该告诉他自己是机器人。也许,他有理由认为:她是想等到“尚未成婚”不能再成为离婚理由时,再倒在他怀里自鸣得意地说出她是机器人。(可是那样做到底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何况,事情并不是那样!她没有告诉他,是因为他们俩得慢慢熟悉后才会碰上这个问题。一个人被介绍给别人时不会马上就说:“我已经结过婚啦,”“我曾经因盗窃罪坐过五年牢,”或者,“我是机器人,你是吗?”
要是在她起初认识罗德里克的那几个星期里在谈话中提到过机器人,她是会谈自己也是机器人的;但并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当他向她求婚时,她确实没有想起告诉他自己是机器人的事,这问题有人在乎,有人不在乎,而现在却好象属于后一种情况。罗德里克为人既聪明又开通,没有脾气时也很随和。因此她以为他一定不会介意的。
她从来没想到他对这事会介意。她只是随便提了一句,就象人家说:“我每天早晨喝冰咖啡,你不会介意吧”一样。唔,差不多就是这样。她只是随便提了一句……
于是,幸福就此了结。
她思潮的愁波上忽然泛起一个念头:罗德里克究竟是真想打这场官司呢,还是只是想证实什么事情?他要是只想证实什么,她愿意欣然承认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她需要罗德里克。她不太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也许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先让他在脸上踩一脚,然后再把她接回去。即使是那样,她也干。只要他把她接回去,她甘心挨他一顿骂,让他对所有的机器人狠狠出顿气,把他不知在何处莫名其妙地积累起来的偏见和仇恨通通发泄出来。
她伸手到后面拿起耳机,拨罗德里克的电话号码。
“喂,罗德里克,”她高兴地说,‘我是艾丽逊,别挂上。我问你,你为什么恨机器人?”
电话里半天没有声音,她知道他在进行周密的考虑,包括应该一言不发地把电话挂上在内。罗德里克可以说是一个谨慎的人,对什么事都要三思而行。
“我并不恨机器人。”他终于吼道。
“那么,你只讨厌机器人姑娘?”
“不是!”他嚷道,“我是研究心理学的,考虑问题直截了当。我并没有沾染上种族仇恨、偏见、狂妄自大等——”
“那么,”艾丽逊轻轻地说,“你只讨厌某一个机器人姑娘啰。”
罗德里克的声音也突然放轻了。“不,艾丽逊,这跟那没有关系,只是为了……孩子的事。”
原来如此!艾丽逊不由热泪盈眶。那是她唯一无能为力的事,她想都不敢想它。
“你是说真心话吗?”她问道,“这就是你要提出的离婚理由吗?”
“是。这就是我要提出的离婚理由,”他回答道,“我说的是实话。艾丽逊,问题是你碰到的事是事先无法预料的。大多数人是要孩子的,但当他们发现自己不能生育时,只好自认晦气。我家兄弟姐妹八个,我是最小的。你一定以为我们这个家系稳如泰山吧?”
“现在,其他的人全都结婚了,有的已经结婚多年。一个哥哥,两个姐姐结过两次婚。不算我,加起来总共是十七人。但他们在生育方面的总成绩却是零。
“这是一个家庭的传宗接代问题,你明白吗?我们这伙人中间哪怕有一个孩子——一颗延续香烟的种子,我看我们也就不在意了。可是,一个也没有,只剩下最后这个机会了。”
艾丽逊顿然倒在椅子上,她从来没有这样接近于伤心过。她听明白了罗德里克说的每句话和它的含义。如果她有生孩子的机会,那么,为了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人的爱情,她是决不会放弃这种机会的。
可惜,她永远也没有这种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