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罗德里克说,“我想我们就到这里为止吧。”他转过脸去对法官说,“我撤销我的起诉,这是毫无疑问的;我刚才早就明确表示过了。”
他把胳膊伸给艾丽逊:“来,亲爱的,我们走吧。”
法庭上又喧哗起来了。这肯定是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场官司,同时也是最肃静的一场官司。
这时,法官也顾不得体面了,竟然站起身来,烦躁而生气地跺着脚。
“你们不能这样就走啊!”他尖声嚷着,“我们还没有结束……我们还不知道……”
‘我在这里该说的都已经说啦,”罗德里克说。这时,喧嚣声越来越大,他不由得犹豫了一会儿。“好吧,”他提高嗓门接着说,“可是,人们做的事往往自己都弄不清楚。有时他们心血来潮,干了些傻事或者反常的事,你得让他们慢慢向你解释,慢慢自己想通。”
他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串钥匙。“走吧,在汽车里等我,亲爱的。”他说道,并告诉艾丽逊汽车在什么地方。她莫名其妙地走了。
“这一两天内我得不让她看到报纸,”罗德里克继续往下说,几乎是自言自语。“过后就没有关系了。”然后他把注意力转向法庭。“那好吧,大家听着。如果我说得没有错,我发现了二百年来一直摆在大家面前却始终不为大家注意的一个问题。我不是说我五分钟内就发现了它,而是在过去二十四小时里借助于好些机器人的案例才弄明白的。
“你们听着好吗?”他高声嚷道,因为法庭上激动的交谈声越来越大了。“我并不想对你们说这些,我想和艾丽逊回家去。你们都见到她了;如果你们处在我的地位,难道不想和她回家去吗?”
法庭上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们先考虑一下天然人的不育症,”罗德里克说,“你们可以想象得到,有些情况是医学现象,有些情况则是心理现象。作为一个心理学者,我曾经治好过一些所谓的不育症患者。治疗的时候,当然,我发现根本不是什么不育症,而是一种神经官能症。这些人过去或现在之所以不生孩子,是因为他们下意识中存在某种定论,因为有的不愿生孩子,有的认为;不应该生孩子,有的肯定自己不能生孩子。
“然而这仅仅是一部分情况。有些病人到我这里来治疗,我同那—行的专家会诊时,发现完全不是心理现象。
“现在,我认为所有机器人的不育症都是心理现象。不育症已经破坏了天然人繁殖的周期性,可是它怎么会影响到机器人呢?如果一个机器人能生育,那么所有机器人就都能生育,除非他们同我医治过的那些天然人一样,下意识中已有定论,认为机器人不能、不应该或者被禁止生孩子。
“我们知道,他们几乎全都是这样想的。”
他说话的声音突然轻了下来,而罗德里克轻声说话时就是在强调他的论点。人们鸦雀无声地听着。
“我想,要是你们去调查一下,把那些现在还在否认——激烈地、恳切地、认真地否认机器人会生育的人找出来,那么你们就会发现:否认得最激烈、最恳切、最认真的人恰恰都是机器人。要是你们调查一下以往的情况,我相信也不会有什么两样。必得由一个天然人医生出来公开宣布机器人不是不会生育。难道这件事意义还不重大吗?
“每个机器人心里都根深蒂固地铭刻着这样一条天经地义的道理:机器人为了生存必须处于比天然人低一等的地位。答案就在这里。机器人不到我这里来治这种病,并不是他们不想治。他们知道非这样做不可。当他们头脑清醒时,也许知道情况恰恰相反;但在这种问题上,那样的想法不起作用。
“很久以前,机器人不知不觉地悟出了这个道理:机器人要是不能生育,就不可能成为一种威胁;机器人要是不能生育,就理应低人一等,机器人要是不能生育,就可以被允许生存下去;机器人要是不能生育,就可以在其他方面跟天然人竞争。”
他环视着法庭上的听众,心中明白自己是言之有理的。这一次,他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哪些是天然人,哪些是机器人。法庭上一半人表现出关注、腻烦、好笑、冷漠、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些是天然人;另一半人则表现出愤怒、恐惧、羞愧、无动于衷、忿恨、狂乱或伤心落泪的样子,因为罗德里克正在拆毁他们的社会基础。
“我对艾丽逊真的抱着很大的希望,”他温和地说,“因为她请来了斯密司大夫。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千个机器人中找不到一个会这么做的。她一定非常爱我……但是这跟你们毫不相干。”
他从艾丽逊刚才出去的地方走了。这次没有人再拦阻他。走到门口,他又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