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蓝经过大树下的小鞋摊时,都要同抹脖子大哥打招呼。有时看见抹脖子大哥嘴里叼着鞋钉,一把小锤子上下翻飞,不忍打扰,想悄悄溜过去。抹脖子大哥能从喧嚣的汽车声、嘈杂的人语声和工具的碰撞声中,极敏锐地捕捉到逸蓝飘袅的脚步声。在逸蓝经过他面前时,准确地抬起头来,冲逸蓝憨厚地笑笑,脖了上的伤痕象蓝蚯蚓似的跳动起来。
逸蓝那一日象往日一样走过,抹脖子大哥象往日一样冲她笑笑。一切都再平常不过了,但就在逸蓝离去时随意一瞥,她看到鞋摊上有几双修好的鞋,其中有一双白色网眼男皮鞋。
这一定是“他”的鞋!
这种鞋在城市绝不是唯一的。但林逸蓝用一颗少女的心感觉到:这就是他——那个高大的有着雪白牙齿男子汉的鞋!只有他那么高的个子才能穿这个尺码的鞋。这双鞋在她的记忆中走来走去,她已经非常熟悉它们了!
“大哥,生意还好吧?”逸蓝返身坐在了小板凳上。
“晤。好多了!你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抹脖子大哥有些不安地问:“逸蓝,你的鞋子坏了吗?我怎么没听出来?”
“鞋没有坏,,我只是……只是想在您这里坐一下……大哥难道不欢迎吗?”逸蓝脸红了。她明知最后的反问是冤枉大哥,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机,只好如此。
抹脖子大哥非常高兴:“你坐!你坐!大哥看你总是那样忙,不敢耽误你!”
有人走过来说:“我要钉个跟。”
抹脖子大哥连连摇手:“改天吧改天吧。今天我休息了。”
那人悻悻地走了。
树枝上挂着新生的小树叶,好象无数风铃,簌籁地响着。又一个青色的春天来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反倒没有什么话说。林逸蓝装作无意地问道:“放在您这儿的鞋,什么时候来拿呢?”
抹脖子大哥随口答道:“他们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就把鞋取走了。”
又是一阵沉默。
逸蓝不便指着白网皮鞋追问,就只剩下安安心心等一条路。她索性不急了,同抹脖子大哥聊天。
“大哥,您这一天能挣多少钱呢?”
“我一个人够吃够喝。自打到了这儿,有了些积蓄,再养活个人也有富裕了。”
“大哥,那您为什么还总是一个人呢?”
“没有人看得上我。女人们被我这条伤疤吓住了,有人从农村给我介绍,我知道她们是看上了我的城市户口,她们不怕我这条伤疤,我又有点怕这样的女人……”
“大哥,那些怕您的女人没有道理。难道说一个人打仗时杀过人,就说明他一定心狠吗?您也得相信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冲着钱和户口这些身外之物……”逸蓝真挚地说。
“我喜欢读书人……乡下女人又怕合不来……”
又有人来钉鞋,抹脖子大哥又把人给打发走了。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在初春毛茸茸的阳光坐,抹脖子大哥很感动,希望时间就这样凝固。
就这样整整坐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开始有人来取鞋。逸蓝紧张地望着,心咯哆跳,不知将怎样同他讲第一句话。在一个秋季一个冬季的漫长发酵中,他好象已经变成了虚幻的影象。
鞋被一双双地取走,只剩下那双白网皮鞋,象一对白兔,蹲在城市苍茫的暮色之中。
“这双鞋为什么没有人来取呢?”逸蓝按捺不住,终于问。
“这双鞋的主人,那人把鞋放下就走了,说是第二天来拿。结果第二天没来,第三天也没有来。真是个书呆子,大概把鞋的事给忘了。他忘了我可不能忘,又不知他哪天来,我只好天天带着这双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卖鞋呢!”
原来是这样!“那么他哪天会来?”逸蓝迫不及待地问。
抹脖子大哥奇怪地看了逸蓝一眼,说:“不知道。这双鞋还挺新,他不会不要了的。哪天突然想起来了,自然就来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