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蓝的硕士论文艰难地向前推进着。她经常去图书馆,路过透明的电后亭时,有意无意总要看上几眼,还有那曾经安放过两枚五分钱的楼梯扶手。扶手每天被清洁工擦得很洁净,模糊地照出她的蓝裙子。她当然不止这一件裙子,但只要到图书馆去,她就换上蓝裙子。她觉得那个高大的男子并没有注意她的脸,他也许记不住别的,但应该记住这件蓝裙子。
不得不脱下丝裙了。因为天已变得很凉。那个男子和他雪白的牙齿终于开始模糊。逸蓝全部身心投入到论文当中,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挣扎。陶教授说的不错,这是一件巨大的工程。林逸蓝被女作家的作品和生平包围得喘不过气来,真没功夫想别的了。
“如果你想折磨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写论文!十瓶抗皱美容蜜也抵不过这场浩劫。”晚乎兔死狐悲。
逸蓝只有星期六才回家。那是一条悠长的胡同。胡同口有一个补鞋的摊子。补鞋的师傅正忙,逸蓝袅袅婷婷地走过去。
“逸蓝,你停停。”修鞋的师傅叫住她。
“大哥,我本想跟你打招呼,看你正干活,怕砸了你的手。”逸蓝说。这位师傅是胡同里的老住户了,大伙都叫他“抹脖子大哥”。
“把你的鞋脱下来,大哥给你修修。”“抹脖子大哥”不由分说把一个小板凳推过来,示意逸蓝坐下。
“我这鞋是新买的,哪都挺合脚,不麻烦您了。”逸蓝说。
“你看地上这鞋印。”抹脖子大哥说。
逸蓝刚从一滩水洼中走过,地上便留下了几个湿印。
“怎么了?大哥。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啊?”逸蓝不解。
“你的鞋后跟有颗钉松了。我给你钉上。不然哪天突然掉了,伤了你的脚。一辈子躺在床上,可就真不用大哥给你钉鞋了。”抹脖子大哥亲切地说。
逸蓝半信半疑地脱鞋一看,还真是那样。就安安静静地坐等。活本来挺简单,但抹脖子大哥干的很细致,就费功夫。
“抹脖子大哥”的脖子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许多做过甲状腺手术的人都有类似的伤疤,但,“抹脖子大哥”不是这个原因。他的父母原是本份的小手艺人,文化大革命被红卫兵抄了家。老人家受不了屈辱,就双双吊死了。因为学习优异在外面被骂为黑苗子的大哥,回到家,迎接他的是爸爸妈妈悬在空中的冰冷的脚。
才是中学生的他也顾不上害怕,只想快点追上父母一道走,他原本也是要上吊的.只是家中比较结实的绳子都叫两位老人用完了。家徒四壁,连能搓根禁得住他体重的绳子的东西都没有了。
他看见了菜刀。菜刀不快,他耐心地在磨刀石上磨了磨。自以为满意了,又打算在什么物件上试一试。毕竟这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事。他在地上捡了一块烂白菜帮子、刀刃一挥,菜帮子很利索地分离了,少年冷静地想了想,他认为自己的皮肉一定比菜帮子硬,还得再实践一下。他仔细地寻找了一圈,看到墙角有一块蜂窝煤,他朝蜂窝煤剁去,煤齐刷刷地裂开了。少年很满意,他觉得自己的皮肤再结实,也没有蜂窝煤牢固。
他准备开始操作了。刀刃上沾满了煤灰,很肮脏。他是个爱干净的年轻人,很想把菜刀洗清洁了再动手。这时风从虚掩的门吹进来,爸爸妈妈的衣袖轻轻抖动,好象在招呼他快去。他是个孝顺孩子,知道这个时候还慢腾腾地去洗刀”是对父母的不敬。
他操起刀,很准确很用力地朝自己的嗓子砍了下去。在他知道的故事里,一描写到最重要的地形,就比喻为“咽喉要地”。他理所应当认为这是最致命的一招。
他还是单纯了点。一个人要想死,瞄准喉咙是没有错的。但要从侧面下刀,把最大的动脉血管砍断。那样两分钟后就是华佗再世,也毫无办法。
这个孤儿用沾满煤粉的菜刀把自己的脖子抹了一个大口子之后,出了很多血,使他昏迷不醒,却并不要他的命。本应从鼻孔呼进呼出的气息,如今从伤口吞吐,围绕着那把凶器冒出一串串血红的气泡。
一个小女孩轻轻地走进来。她不过三、两岁的样子。对于死人,对于满地的鲜血,她都不知道害怕,看看平日常逗她玩的大哥哥睡着不理她,她就把刀从他的手里拿过来。(她以为大哥哥一定会不给她,没想到一点劲都没费)大哥哥还是睡不醒,小女孩就失望地走了。
这个小女孩就是林逸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