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开始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含义。两个同是休假的年青人,一块玩谈大海和高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我最喜欢听小田放肆地讲老田的笑话,这对于在他爸爸管辖之下的我,具有特殊的乐趣。而且我发现同他相处犹如总是浸泡在温度适宜的水中,总是让你轻松随意。我们互相新奇陌生,彼此都乐意讲述与倾听。妈妈不动声色地引导事情的发展,我们每天都像地质勘探队员,背着水壶和面包,游览各处名胜。
他比我提前归队,走的时候,我们都没有依依不舍。
他走了之后,妈妈对我说,小田不错。
我说,是啊不错。
政治条件好。家庭知根知底。人也长得精干。
那个时候,形容男子汉的风度,最高级的词汇就是精干了。远没有潇洒倜傥这一类语言。
还行吧。
我永远不觉得田参谋出类拔萃。他平和稳重但没有胆魄没有创见。连打十盘扑克,他几乎没有一把主动甩主。但奇怪的是他打牌的最后成绩也不比别人差。
军队里所有的人政治条件都不错,家庭也都知根知底。长得精干的也不难找。我反驳妈妈,暗中把伊喜评判了一番,觉得他完全可以归入“精干”。
我看你和田参谋挺般配的。你有时候爱想入非非,像根羽毛。他是个很持重的孩子,会像秤舵一样把你系在地上。那边老田可以照顾你。你们这次相处很和谐,证明这想法是不错的。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你爸爸的意思还是老田的意思,小田也同意。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你回去后就等着小田给你写信吧。我本来想跟他说你回去就给他写信,又一想咱们到底是女方,这件事又是老田先求的咱们。让他先写,这样你可以一辈子占上风。
我瞠目结舌。所有的事情都循序渐进,只有我一个人置身事外。
妈妈,我们那儿有一个河南兵,对我挺好的……我终于鼓足勇气赤膊上阵了。
你跟他可有什么?妈妈警觉地如同母豹。
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是,我觉得他有那个意思……由于羞怯,我把责任都推到伊喜身上。
他有没有不必管,关键的是你有没有?妈妈像警探一样步步紧逼。
我没有……不……也可以说有……我的舌头在牙齿的缝隙吃力搅动。
天下好人多了,你不可能都嫁。小田参谋人不好吗?你不是说挺好吗?这个主意我们三位老人拿了,我们三个的党龄加起来有一百年。你是不是怕那个河南兵缠着你不放,我跟老田说一声,让他复员就是了。
别……妈妈……那都是没有的事。人家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我自己瞎想罢了。千万别让他复员……我忙不迭地将所有的罪责揽到头上,我知道对一个农村兵,复员意味着一切都回到从前。
我心事重重回到高原,田部长对我一如既往,看不出有丝毫特殊。但我知道那个针对我的阴谋在紧锣密鼓地展开。妈妈在信中暗示我将会有重大的变化。
我急需伊喜的援助。我焦急地等待他探家归来。他家中来电报说母亲病重,我和田参谋攀爬古塔的时候他正守候在病榻前。
给你。他说。
什么?我问。黑糊糊沾着许多沙砾的条形物。
红薯干。
长途风干加之气候严寒,红薯于尖锐的棱角几乎戳破我的舌上膛。许久才柔韧湿甜起来。
像花生牛轧。我说。
花生牛轧是什么东西?
我们都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却说着毫不相关的话。
我终于忍不住了,把所有的都告诉他。
别以为只有人争着抢着找你,给我说亲的人也不少。这是他给我的回答。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像他这样的技术兵种在农村人眼中就是准军官的。但他应该对我说这个吗?我沉默。
你究竟答应没答应那个小田呢?终于还是伊喜忍不住煎熬。
那就看你的了。
我知道自己面对着三座大山似的压迫,但他们毕竟不是封建地主,只要我们奋起反抗,老田、小田加上父亲、母亲都得让步。
这当然要看你的了!他暗哑但是毫不通融地说。
看我什么?我能干什么?我茫然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