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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并不是人人都能下海,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宜游泳。就像安眠药,绝大多数人吃了都睡觉,但也有人吃了就蹦高,比兴奋剂还厉害。再说海也并非都是北戴河海滨浴场,可以舒舒服服地泡着。太平洋、北冰洋,厄尔尼诺海潮、百慕大三角都是海。身未下海心先寒,我看我们这一家子注定要在岸上旱死。我把盘子调正一番,把里脊蒜苔摆到伊喜面前。趁热吃吧。我说。

我今天倒是第一次听一个人说自己不宜下海,人们都以为自己是商人,遍地是黄金。但你不下,又何尝知道自己能不能下呢?伊喜伸出筷子去夹远处的菜。像你们这样只凭工资过活,只相当于领取失业救济保险。没想到你们就要沦落到赤贫以下,想象中,你们的日子应该好得多……伊喜颇感慨。

你不要以为素菜就便宜,西兰花要十元钱一斤,比肉贵多了……妈妈嫌伊喜小觑了我们,忙着分辩,却又接着说,要说最苦的要属我们离退休的人,只有出项没有进项……所有的老人都不失时机地叫苦连天,不管听这话的人有没有能力和兴趣。她的话其实很矛盾,一方面在表白自家依然排场,一方面在申诉贫穷。

我非常想有钱给模苏买一台电脑,她经常伏案,累得背痛,要我给她拔罐子。她是医生,趴在那里遥控,但我手忙脚乱,有一次还把她的头发烧着了。因为她说颈椎疼得最厉害,要我往那里拔,那离头发太近了……老田喝多了,很动感情地说。

我不知说什么好。

但要下海,首先不能淹死。所以我在犹豫。我当过海军,到不明深浅的海域,要有救生设备,最好连一口水也别呛……老田兀自说着。

伊喜沉思着,夹了一缕海蜇皮。蜇皮里拌着白菜丝。这样菜会显得多,而且还爽口,是妈妈教我的诀窍。只是为图菜盘丰满,白菜丝搀得过多,伊喜这一夹几乎无蜇丝。

作为女主人,我很尴尬。

我会写点小稿,也算第二职业了。我想把话题扯开。

模苏写稿有些像马克思了。老田说。

哪里像?伊喜、妈妈和我异口同声地问。

马克思曾说,他写资本论所得稿酬连写这书时抽的雪前烟钱都不抵。模苏的稿费不够电钱、纸钱、墨水钱加寄稿的快件邮费。老田亮出谜底。

真是鬼打墙,转了一圈,又回到钱的坟茔。

写作不是为了挣钱,是我的爱好。衣可御寒,食可果腹即可,别无它求。古时讲富贵不能淫,我心里平衡,经商也不能淫。我面对着丈夫和以前的恋人,很决绝地说。

吃菜。模苏的手艺不错。妈妈为缓和气氛,用公筷把蒜苔夹到伊喜碗中。

既然模苏不肯做,我们做点什么吧。不下海也可以做。只要一次做成功,摸苏就可以买一台电脑了。伊喜面对老田说,好像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人。

具体怎么做呢?老田前倾身躯,仿佛冬天里趋向火堆。

如今兴“做”这个词。“做”像个竹编的大筐,什么都可以塞进去“做”。做钢做铁做股票做军人,爱也是做出来的。甚至“作”也可以做——做作。

我从河南运一批货物来,你们在北京做。伊喜的双眉聚成堤坝,思考着说。

河南?有什么?红薯干吗?那玩艺现在也很贵,好几块钱一斤,叫红薯脯。妈妈很内行地说。

不。不是红薯干。伊喜边答边很小心地将碗内的蒜苔剔到桌面上。

为什么?我问。这是妈妈给他的,这不是太让老人家难堪?

伊喜苦笑了一下,说,我是不吃蒜苔的。

怎么了?我很吃惊,以前没听你说过呀!

以前是吃的,但现在不吃了。吃伤了,就像人有了伤心往事,再不愿重温。伊喜说。

这可是个细菜。合家团聚,喜庆宴席,都少不了蒜苔。这是个摆得上席面的菜。妈妈撇撇嘴。

我们那里是国家定点出大蒜的地方,一个蒜头有这么大。他指指盛饭的青花瓷碗。

你骗人。我说,那碗足能盛三两饭。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模苏,我骗过你吗?

那没有。我垂下眼帘。我不愿让老田觉出异样。

我们那儿的蒜头比红富士苹果还大。再过几天,蒜苔抽得像一片青箭。人人吃得啐口唾沫都是碧绿的,闻着便要反胃。这东西在北京现在卖多少钱一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