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头大叫道:"不对!我请示过场部,场部说那种胡闹该刹!"
一直门头抽烟的指导员突然如鱼得水,表情生动起来。我至今觉得这小老头是个帅才,他顶擅长在下司中搞平衡,把自己摆得四平八稳。他一拉开嗓门说话,就像演地方戏:"我说这事弄不好就来个猪八戒照镜--里外不是人!上头说法花样儿不少,眼前呢,一个要娶一个想嫁。自古到今,最难防的就是男女私情。防哪能防了?证明咱还得开绿灯,否则人家明铺暗盖也能做夫妻!晚办还不如早办!"
会场一片欢腾,仿佛这个会已成了婚礼的前奏,指导员则是个不折不扣的证婚人。
"慢着!谁说这刹歪风会是瞎扯淡?有必要!开得及时!哪天上头口径一致,追究下来,咱就来个刀切豆腐--两面光!"
我惊叹这小老头的心计,他居然能将圆滑和忠厚统一起来。许多年后,待我对农民出身这一项有了初步理解,忽然喜欢上那个人!平白无故地把那人看成个前辈--他们背井离乡,洒泪抛弃薄土,但把血液中混淆的农民的奸诈和忠厚一并带入新开发点。有了他们,才有后人的挖掘、探索。
倪娜是由新郎接走的,他几乎是一胳膊把她揽过去。他神采挺好,但不含蓄,笑得像个马屁精,与我想象中的丈夫模样相差甚远。倪娜的发夹让他的肩碰歪了,枯萎了一般。
"倪娜!"我轻轻唤了一声。
倪娜微微点点头,但始终没应我;也许是新郎搅得太紧,她似乎不怎么吐气。她一直跟着他步入那个修缮一新的马棚。庄严得就如跨进神圣的乐园。
新房内站满了男人,喝酒抽烟像个男人聚会场所。倪娜在那儿突然迟疑地捏紧了衣角,怅怅地站在门边。
我躲进马棚背后的杂树林,顺着缓平的矮坡亏于,脚发沉,仿佛已成了株驼背的小树。今夜无月光,天空是一整片原始的黑色区域,神秘得幽灵一般。我胆怯起来,觉得闯入于然一人的世界,就如幼小时迷失了回家的路。
马棚内敞着门,蒸发出热气。我怕揣摸倪娜的遭遇:她就在那个简陋的地方当了别人的妻子,那个并不优秀的男人可以揽紧她,俘虏她。我忽然想哭泣:过了今夜,一切弥补都将是徒劳,明晨我们再次相见她已是瓦西里的妻子。也许会成天坐在马棚内洗洗涮涮,亮她缝缝补补的好手艺。我忽然不寒而栗,哆嗦了好一阵。
那是个漫长的夜,黑云渐渐散开,露出个似有似无的月影。孤独的女孩看见那个马棚的灯熄灭了。她掬了几下树桠上的干雪粉。抹擦发烫的面颊,把它擦得如月亮那般光洁。然后她无声无息地绕过了马棚,步子轻得令她怀疑是在梦中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