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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4  ★★★收藏章节〗〖手机版

孩子们不再找她玩耍,好像她一下子跌了身价。

她也不再找他们玩耍,更不愿到别人家里去,免得看见人家有个妈妈。

她总是独自一人,来来往往。她感到孤零。

孤独于一个没有长大成人的人,真是不好对付。

秀春还得等上很久,一直要等到老年,历经残酷的磨砺和适应,才能坦然承受它。

人到了能够承受孤独的时候,差不多也就修成正果了,可也到了应该回到来处的时刻。

趁着出来干活的时候,秀春顺脚就会拐到西河沿。

她不去西河沿又去哪儿?

那少有人迹、埋着妈妈骨灰的西河沿,才是她的家。

除了秀春,再也没有人来照看过墨荷的小坟头,连叶志清也没有,这也算不上对她特别的冷落。

时不时拔拔坟头上的野草,时不时用小手捧起一捧捧黑土,一下下拍在妈妈的坟头上。坟头上倒是黑土常新,可就那么薄薄的一层,小风一刮,又刮走了。

风霜雨雪很快就把墨荷的小坟头消化了,那样小的坟头是不禁消化的,何况西河沿的风霜雨雪比村里的更加凶猛。

坟头上的墓牌也歪斜了,秀春只能把它扶扶正,再捡块石头把它顶住。

墓牌上的字迹也渐渐模糊了,秀春也不懂得让爷爷把牌上的字重新描一描。.再不,就翻出妈妈给她做的那些鞋,看了又看,试了又试,悄声叹息着说:“给我做了那么多鞋。”然后再一双双仔细包好,收起。

妈妈是不是早知道自己要走?要不,为什么给她做了那么多鞋,一双比一双大一点,让她在妈妈死后还穿了很多年。

特别在旧历年节,秀春总要换上一双妈妈给她做的新鞋。那双新鞋,点缀着她方方面面寒碜得无法与人言说的日子。

她那张小脸上,写满了无头无绪的忧伤。可那毕竟还是一张孩子的脸,在无头无绪的忧伤中,又有一种矛盾的错综。好比爷爷给大家分发那半块豆腐乳的时候,她就会对着爷爷一笑,脸上飞闪过一个难得的灿烂。那一笑,特别为着爷爷待她和待他人的一样。

等到叔叔婶婶把饺子一碗碗让堂兄弟们吃个够,然后才轮到她那一小碗的时候,她总是端起饭碗转身躲到炉灶后头,刚夹起一个饺子,眼泪就刷刷地往下掉,好像攒在心里的苦楚,全让那个饺子招呼出来了。

可她随即又想,过年可真好,连人都一起变好了,连婶婶都给了她一碗饺子呢。看看筷子里夹着的那个饺子,秀春一转眼又笑了,一脸苦涩的皱纹也立刻回到原处——不是忘却也不是消失,而是收拾收拾打好包,放回了原处。

倒腾妈妈给她做的那些鞋,到西河沿收拾妈妈的小坟头……秀春就从这里开始,寻找对付孤独之道。

7

墨荷还是回来了,但她没有闹事,她只是放心不下秀春。

给妈妈办完丧事,秀春就睡在了奶奶和爷爷的中间,她想念妈妈也害怕妈妈,人一死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人而是鬼了。

从爷爷奶奶往下排,应该是父亲、母亲,——如果母亲还活着,父亲不去长春学买卖的话。再往下是叔叔婶婶,要是她有个哥哥,结婚以后就排在叔叔婶婶的后面,所有的炕,就这么一辈、一辈,一个对子、一个对子地往下排。要是哪个人睡死了觉,一个糊里糊涂的翻身,很可能翻到另外一侧,组成另一个对子,多少故事,就是从这个队列里阴差阳错地排列出来的。每天晚上似睡非睡的时候,秀春总是看见母亲从后窗进来,她在梦中直着嗓子大叫“妈妈,妈妈厂全家老少一齐被她惊醒。她还看见妈妈拿起她地上的鞋,说:“唉,还能穿多久?”妈妈坐在炕沿上,一下下摩挲着她的头顶。

她说:“妈,我饿,我冷。”

妈妈就吧嗒、吧嗒地掉眼泪。除了她,全家人谁也看不见墨荷。

奶奶害了怕,心里暗想,这是墨荷恨我把她烧了呢。

还有一个人最为害怕,那就是秀春的小姑。叔叔和婶婶说:“找个跳大神的来镇一镇,施施法就好了。”请来一个跳大神的,整天接神送神,一蹦三尺高,摔在地上也摔不坏。大门上也贴了镇符,可是秀春照旧看见妈妈回来,相安无事地看看秀春,并未加害于谁。

叔叔婶婶也就不再请跳大神的。不论墨荷回家,还是到二姑姐那里去托孤,总是从后窗进屋,可见死了的人和活着的人到底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