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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4  ★★★收藏章节〗〖手机版

即便妈妈活着的时候也没教过她,对孩子的教养,墨,荷还没有那样的高瞻远瞩。

秀春是个天生要脸面的孩子,就像凑巧长在房檐下的小草,不过是凑巧长在了房檐下,便躲过了一点风、一点雨、一点雪的粗暴……

再说父亲……她哪儿还有脸对人说她饿?

就是稀汤,也不能顺顺当当喝下去。她刚端起碗,婶婶就催了:“快吃,快吃,吃完赶快刷碗去厂她一面喝汤,叔叔和婶婶一面拿眼睛白她,小小的她,宁肯饿着肚子把稀汤放下去刷碗。刷碗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躲过他们的白眼。

她踮着脚跟,够着灶台,身子探进大铁锅,只剩下两条小腿搭在锅台外面,好像要一猛子扎进锅里游泳去。

还没刷完碗,婶婶又说:“快,喂猪去!”

喂完了猪,婶婶说走了嘴:“做饭去!”

叔叔说:“这她怕是干不了的。”

婶婶一拍脑门儿,说:“哦……她妈那些活儿,早晚她得接过手去。”心里就算汁着,墨荷留下的活计,秀春什么时候才能都干上。

干活有什么难?秀春都能受,即便隆冬腊月的清早或夜晚,三番两次到外头放鸡或是赶鸡上架,冻得浑身僵直,回到屋里两条腿好半天打不过弯、爬不上炕,她也不甚在意。她最难过的是,堂兄弟们拿着棍棒追打她的时候,奶奶因为害怕婶婶,不敢干涉。不敢干涉也就算了,反倒拦着左右奔突、踉跄逃遁的她,说:“让他们打几下,就让他们打几下吧!”

这是为什么?!

她不能说,也不能问。从六岁开始,秀春就知道有理也不能争辩。渐渐地,不要说是争辩,就是有理也说不出、说不清了。

后来的后来,顾秋水每每看到她那张口结舌的样子,不是更加同情,反倒更加肆无忌惮地酷虐她,“瞧她那个窝囊样儿,看了就惹气,就让人想给她俩嘴巴……”顾秋水如是说。

只有夜里,当她偎在奶奶身边,听着奶奶一声声万难也挡不住的呼噜时才会想:为什么没娘的孩子这么苦?也就是想一想,第二天起来,继续张口结舌地挨叔叔婶婶的打骂、白眼,往大铁锅里扎猛子,两条腿冻得打不过弯、爬不上炕,被堂兄弟们迫打……

但是到了晚上,能够躺在炕上这么想一想,自己也就安慰自己了。

这个扎条小辫,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老是拖着一个比她还高的耙子,或是老挎个破篮子,不是割猪草;挖野苹。就是捡柴火,喂猪、喂鸡……

即便到了冬季,男人女人、大人小孩都躲在家里猫冬丫,还常常看见她独自个儿,空心穿身破棉裤、破棉袄,或拖个耙子或挎个破篮子;走在村里村外的小道上,棉袄的袖子、棉裤的裤腿,又窄又短,露着手腕子和脚腕子。那手腕和脚腕冻得青紫,看上上像是两条无沦如何与手腕子、脚腕子也搭不上关系的朽木棒子。村里的大娘、婶子,一看见这个因为老是饿肚子,长的又干又瘪的女孩就叹息:“可怜的孩子,妈妈死了,爸爸又在外边,无依无靠没人疼。”奇怪的是她的小辫却很粗,那一头丰满、青皂却又泛着褐金色的头发,在从不悭吝的阳光下,泛着何等耀眼的光泽,尤其在破衣烂衫的衬托下,非常醒目。

可这一头亮丽的头发,很快就会一根不剩了。

叔叔扒拉着剔下来的筋筋脑脑的狗肉说:“给你肉你还不吃,不吃就饿着。

她就饿着。除了爷爷偷偷塞给她的那块土豆,连稀汤也喝不着了,可她再饿也是不能吃大黑狗啊!

这一回,她只好不等二姑父来接,就到二姑父家去讨口。她跑咽,跑啊,穿山过河的。

她饿得眼花腿软,冻得上牙磕下牙,磕得嗒嗒响……觉着自己跑不到二姑父家,就得一头栽倒在野地里。山风从她的裤腿底下钻进去,穿过她空心穿着的小棉袄和小棉裤,拍打着她的前胸、后背,然后再从领子那儿蹿出去。

她的棉袄和棉裤硬得像是做鞋底的铺衬,风一掀也好,手一动也好,它们就咔叭咔叭地响。

那也叫棉袄棉裤?里面絮的棉花,何曾连成过片?一疙瘩、一疙瘩的,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每逢家里人吃饭,她躲在一边候等剩饭残汤的时候,棉袄里的那些棉花疙瘩就陪伴着她。她一面呆呆地倚在犄角旮旯里,一面用手掌摩挲着那些贴心的棉花疙瘩。那些棉花疙瘩于她来说,就像那些有福气的人,一旦感到孤独跟前就会有的那个贴心人。她熟悉那些棉花疙瘩.知道每个疙瘩中间的窟窿有多大。她能指望这些像她一样没依没靠的棉花疙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哈口气就成冰的大东北,给她挡风又驱寒吗?

二姑父家虽然富裕,也是多兄弟的一个大家,秀春件长了,兄弟妯娌们难免没有意见,拐弯抹角地编派二姑……为秀春,二姑听了不少闲言碎语,待秀春长大一些,懂得了不能让二姑为难,就不再往二姑父家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