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就像吃了镇静剂,胡秉宸恢复了昔日的风头,一切也就随之正常起来。
于是对白帆详尽地说起人们对吴为的议论……胡秉宸本就会刻薄人,在他刻薄的叙述中,吴为越发五彩缤纷。最后胡秉宸说道:“你想,我怎能和这种偷人养私生子的女人如何如何?即便和女人鬼混,也轮不到这种女人!”
白帆的心放下了十之八九,还有十之一二须得胡秉宸继续努力。
“那好,对这种女人也用不着客气,咱们就联名给她回封信,你起个草……”
唉,既然有了这样的开篇,就不得不顺着这个路子走下去。就像那些叛徒,只要突破一个缺口,就得如数交代清楚。怎么会想到叛徒?革命几十年,被敌人抓到若干次并几乎丧命,胡秉宸从没出卖过什么,可是这一会儿,他真有点叛徒的感觉,“还是有劳夫人吧,夫人请——”
白帆那还剩下十之一二的不放心,至此全部放下。
现在,总不至于后院起火了。所以胡秉宸追加一句,“注意政策界限,不要让她恼羞过度,自寻短见。”
其实六根不净的凡身肉胎,都具有可能成为叛徒的因子,只要从他的欲念人手,诱之以利、晓之以害,怕是没有多少人能挺得过去。
好比革命英雄胡秉宸,虐杀他的生命或他的女人,恐怕都是找错了穴位。他不是李琳!
来信危机还没过去,回信也还没有寄出,吴为又登上门来。一旦危及到自己的前程,胡秉宸对吴为那点好感立刻云消雾散。也就在那一瞬决定,非给她些厉害不可。吴为一进门,白帆起身就往客厅外走。
胡秉宸一把拉住白帆的胳膊,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并且靠得极紧。
同居几十年,除了在床上,床下他们从来没有贴得这样紧。“好,吴为同志,你来得正好,我本来就想找你谈谈……”胡秉宸一脸严肃。一看眼前的局面,迟钝如吴为者也立刻明白了胡秉宸想干什么,还要什么明确的答案!又怎能当面受辱?拿起大衣就往外走。可是胡秉宸一个跨步抢到门前,拦住了吴为的去路,不行,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尤其当着白帆,他得表个态,让吴为和白帆都彻底死心。
胡秉宸着力靠着门板,吴为用力拉着门柄,含糊地说:“请……不要……请……”
在这不短的相持中,胡秉宸忽然瞥见吴为眼里的泪光,心一软,吴为夺门而去。
又是雪片大如席!
但这雪片不是那雪片。哪里还有天色苍暗,漠漠飞雪,如烟如梦,是焉非焉的一个胡秉宸靠着一棵树站在雪地里?
那是早春的雪片,雪片边落边融,将头发湿贴在了额上,凉丝丝地爽……
这雪片落在脸上却像火星于那样灼人。
往右走,右面是一片火海;往左走,左面是一片火海,像是重又遭遇童年在柳州的那场火灾。她的棉大衣、棉袄、内衣、内裤,全烧着了……直烧到皮肤,只剩下一副骨头,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要说-件衣服,连一层遮挡的皮也没有给她留下。腿也软弱得不能行走,只好靠在胡家门外一棵树上,像胡秉宸当年靠在她车间外的一棵树上。街上的树-棵接一棵,为什么偏偏找了距胡家最近的一棵?吴为是要直面这个羞耻,与自己而不是与胡秉宸结算一笔账。当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胡秉宸却对吴为说:“那天晚上我撵了你好久,因为放心不下你啊……”他不明白为什么吴为听了之后,不但不感动反倒奇怪地看着他。因为吴为靠着他家门外那棵树站了很久,最有资格知道此话的真假。
多久了?
只见家家窗口上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了。
她总得回家。一进家门,禅月一看她的脸,就把她搂在了怀里,“妈——妈——”
她说了什么吗?没有。她哭了吗?没有。进家门之前,她早就停止了抽泣,恢复了常态。
禅月的胳膊很细,可是很有力,就在那一刻,吴为觉得自己和禅月换了位置。她把投有皮的脸贴在禅月热烘烘的小脸上,就像痛哭之后敷上的一条热毛巾,烫伤之后涂上的一层獾子油。
于是把脸深深埋进禅月的肩窝,眼泪这时才痛快流下。
“噢,妈——妈——”禅月用小手拍着她的背,可是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很快吴为就接到了胡秉宸夫妇联手写的那封信——吴为同志:我们(我和老胡)认真并关切地研究了你的信,作为年长的共产党人,我们愿以坦率的态度指出,这种感情不仅是不正常的,而且是没有结果的,热切希望你正视现实。
白帆吴为同志: